顾夜寒走了。
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落寞和那双骤然黯淡下去的眸子，沉默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无比的情绪交锋。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楚兮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她依旧维持着偏过头去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用力到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苏婉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着楚兮冰冷倔强的侧脸，又回想顾夜寒最后离去时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希望的背影，心里难受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
她张了张嘴，想劝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最终，她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楚兮手边。
“兮兮……”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何必这样把他推开？他刚才的样子……我看着都……”
都觉得可怜。
这句话苏婉没有说出口，但楚兮听懂了。
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心脏，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
她何尝没有看到他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何尝没有感受到他那一刻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
可是……
“婉婉，”楚兮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那么轻易地……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苏婉，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迷茫。
“他现在的每一点好，每一次卑微的讨好，都会让我想起……想起他是怎么把我踩在脚下，是怎么不相信我，是怎么……夺走我的孩子的。”
“那些画面，那些话，就像刻在我骨头里一样，每天晚上都会来找我。我不是不想原谅，我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原谅。”
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
“他痛苦，他后悔，我知道。可我的痛苦呢？我那一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呢？难道就因为他现在的难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开始可以那样狠心，现在却又要求我立刻心软？”
这些话，她像是问苏婉，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控诉那个己经离开的男人。
苏婉听着，心如刀割，再也说不出任何劝解的话。她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楚兮颤抖的肩膀。
“对不起，兮兮，是我不好，我不该劝你……”苏婉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们不想了，再也不想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楚兮将脸埋在好友的肩头，无声地流泪，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和伤痛都一次性流干。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很残忍，像一把刀子，不仅捅伤了顾夜寒，也割伤了自己。
可她控制不住。那巨大的创伤后遗症，像一头潜伏在黑暗里的怪兽，每当她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动摇，就会猛地扑上来，让她再次缩回冰冷的自我保护壳里。
不知过了多久，楚兮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苏婉细心地将她扶回床上躺好，为她盖好被子。
“睡一会儿吧，兮兮，我守着你。”苏婉柔声道。
楚兮闭上了眼睛，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药物作用，她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顾夜寒曾经冰冷厌恶的眼神，一会儿是他跪在雨地里绝望痛苦的模样，一会儿又是那个未能来到世上的孩子模糊的哭声……
她睡得浑身冷汗涔涔，眉头紧紧蹙着。
忽然，梦里一声惊雷炸响！
楚兮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砰砰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
几乎就在她睁开眼的瞬间，窗外漆黑的夜空被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隆滚过天际，仿佛就在楼顶炸开。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疯狂地砸击着病房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骇人声响。
楚兮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她对这种暴雨雷鸣的天气，有着源自骨髓的恐惧。
一年前，就是在一个同样电闪雷鸣的暴雨夜，顾夜寒带着一身戾气和雨水，将她从家里强行拖走，扔进了那座囚禁她长达一年的别墅牢笼。
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雨水冰冷的气息，他手指的力度，雷声的轰鸣，都成了她无法摆脱的噩梦。
又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
楚兮吓得浑身一颤，猛地用被子蒙住了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刚才梦中的景象还要清晰可怕。
“兮兮？别怕别怕！只是打雷！”苏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安抚她。
但楚兮仿佛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是不停地发抖。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把手忽然动了一下！
苏婉警觉地回头，厉声问道：“谁？！”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张同样被雨水淋得湿透、写满焦急和担忧的俊脸探了进来。
是去而复返的顾夜寒！
他显然还没来得及离开医院，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真正离开，或许只是在不远处的车里或者某个角落守着。此刻他的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滴着水，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紧紧锁着床上那个蜷缩起来的小小身影，充满了心疼和急切。
“我听到打雷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祈求，“我知道她害怕……让我看看她，就一眼……”
苏婉愣住了，看着去而复返的他，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让他进来。
而躲在被子里的楚兮，在听到那个熟悉嗓音的瞬间，颤抖奇迹般地停顿了一秒。
顾夜寒再也顾不得其他，推开门快步走到床边。他看着缩成一团、明显处于极度恐惧中的楚兮，心脏疼得快要裂开。
他记得！他清楚地记得她最怕这样的暴雨雷夜！而他，竟成了她这份恐惧最大的来源！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单膝跪在床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团被子，却又不敢，生怕再次惊扰她。
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疼惜，穿透轰隆的雷声和厚厚的被子，轻轻敲在楚兮的心上：
“兮兮……别怕……”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别怕……我在这里……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永远不会……”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又或者是他话语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歉意太过真切，被子里，楚兮剧烈的颤抖，竟然慢慢地、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虽然她依旧没有掀开被子，也没有回应他。
但那种无声的、逐渐放松下来的姿态，却让跪在床边的顾夜寒，瞬间红了眼眶。
窗外，雷声依旧轰鸣，暴雨如注。
窗内，男人卑微地跪在床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他曾亲手推入恐惧深渊的爱人。
仿佛一场无声的救赎，正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悄然开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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