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寒带着一身尚未完全散去的会议室冷冽气息，几乎是跑着回到医院楼下的。
他手里紧紧攥着刚刚让助理火速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老字号糖炒栗子。他记得很久以前，深秋初冬时，楚兮最喜欢捧着一袋热乎乎的栗子，笑得眼睛弯弯，像偷吃了蜜糖的小松鼠。
这曾是她微不足道却持续了多年的小喜好，却被他在那一年多的折磨里，刻意地遗忘和忽视了。
此刻，他希望能用这点微薄的暖意，叩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和狼狈，才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预想中苏婉或许在轻声安慰、或是楚兮安静睡着的场景并未出现。
病房里的气氛凝滞得可怕。
苏婉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脸上写满了懊恼和焦急。而楚兮……她背对着门口，蜷缩在病床上，薄被拉到了肩膀以上，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发顶，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拒绝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的、冰冷的绝望感。
顾夜寒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怎么了？”他快步走近，声音不由自主地绷紧，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婉。
苏婉张了张嘴，一脸愧疚，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因为自己接了他的电话，可能让楚兮觉得被监视，从而再次缩回了壳里？
楚兮听到他的声音，身体似乎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随即裹着被子往更里面缩了缩，连那点发顶都几乎要看不见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冰刺，狠狠扎进了顾夜寒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袋滚烫的栗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尽量让声音柔和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兮兮？我买了你以前很喜欢吃的那家糖炒栗子，还热着，要不要尝一颗？”
被子里的人毫无反应，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根本不愿听到他的声音。
那袋他视若珍宝、企图用来唤醒她一丝美好回忆的栗子，此刻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显得无比讽刺和可笑。
顾夜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垂下。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好不容易才看到的一丝丝曙光，难道就因为一个莫名的误会而彻底熄灭？
他不敢追问，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惊扰了她，让她更加厌恶。
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一座被遗弃的雕像，承受着这无声的凌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就在顾夜寒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时，被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压抑的吸气声，像是有人在拼命忍住哭泣。
顾夜寒浑身一震，所有的神经瞬间绷紧。
“兮兮？”他再也忍不住，单膝跪倒在床边，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和哀求，“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别吓我……”
他不敢去掀被子，只能徒劳地对着那团蜷缩的身影低语。
回应他的，是更明显的、身体细微的颤抖。
她哭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夜寒的头上。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背对着他，无声地流泪。
他猛地看向苏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疑问。
苏婉红着眼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电话。”
顾夜寒瞬间明白了。
是因为他。是因为他那个不合时宜打来的电话，是因为他那种看似无微不至实则步步紧逼的“关心”，让她感到窒息和害怕了。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又搞砸了。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付出，带来的却是更深的伤害。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在冰冷的床沿上，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兮兮……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又让你难过了……我不该……我不该总是打扰你……我……”
他的话语混乱而无伦次，充满了痛苦的自我厌弃。
就在这时，被子里的人忽然有了动作。
楚兮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泪水己经布满了她的脸颊，眼眶通红，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和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复杂的、激烈的情绪，有痛苦，有委屈，有挣扎，还有一丝……被看穿一切的愤怒。
“顾夜寒！”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做出这副悔不当初、情深不渝的样子给谁看？！你把所有东西都给我又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你有多伟大？证明你有多爱我？！”
“你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一遍遍地靠近，是不是觉得只要这样，我就必须原谅你？必须重新接受你？！”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些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积压了太久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汹涌而出。
“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次出现，你的每一次关心，都在提醒我过去发生过什么！都在提醒我那些羞辱和痛苦！你让我觉得窒息！你让我没办法往前走！”
“我看到你就想到那个孩子！想到那个冰冷的手术台！想到你看着我的、充满恨意的眼睛！你告诉我，我怎么原谅你？！我怎么接受你？！”
“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吧……别再逼我了……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己经变成了绝望的哽咽，力气仿佛被抽干，身体软了下去，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涌出。
那哭声不再压抑，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顾夜寒彻底僵住了，跪在原地，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话像无数把尖刀，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也终于将他从自我感动的赎罪幻梦中彻底刺醒。
原来，他的靠近，他的弥补，于她而言，不是救赎，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和逼迫。
他一首在用自己的方式，残忍地撕开她尚未愈合的伤疤。
他看着眼前崩溃痛哭的她，心脏痛到麻木。
他明白了。
赎罪，从来不是靠近，而是尊重。
是尊重她的一切选择，包括……拒绝他，离开他。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两步……
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好。”
“我走。”
“楚兮……如你所愿。”
说完，他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病房，再也没有回头。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世界。
楚兮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抽噎。病房里只剩下她和不知所措的苏婉。
她缓缓放下捂住脸的手，泪眼朦胧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空洞而茫然。
她终于逼走了他。
可是为什么……心口那个地方……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变得比之前更空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低沉，一场冷雨似乎即将来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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