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楼下的草坪，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柔软的金光。顾夜寒推着轮椅，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推行的是整个世界。轮椅上，楚兮裹着柔软的披肩，苍白的脸颊被微风和阳光熏染出极淡的血色。
这是她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散步。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偶尔有孩童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一切宁静得近乎不真实。
顾夜寒的心却如同被细线悬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努力找着话题，从窗外新开的花说到公司里无关紧要的趣闻，声音放得极轻极缓，生怕哪一个音节不对，就会惊碎这短暂而易碎的平和。
楚兮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嬉闹的孩子身上，偶尔会极轻地应一声“嗯”，或者点点头。
但这微不足道的回应，己足以让顾夜寒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仿佛干涸的沙漠旅人终于窥见了一线绿洲的微光。他推着轮椅的手心甚至沁出薄汗，一种近乎虔诚的喜悦包裹着他。
他甚至开始生出一种荒谬而卑微的期盼——或许，时光真的能慢慢冲淡一切，或许，他真的能等到冰雪消融的那一天。
散步回来，他将楚兮送回病房，仔细叮嘱护士各项注意事项，又弯腰，极其自然地将她滑落的披肩重新披好。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两人皆是一顿。
楚兮垂着眼，没有躲开，也没有说话。
顾夜寒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仓促地首起身，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好好休息，我……我去医生那里再确认一下明天的出院流程。”
他需要一点空间来平复内心过载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楚兮依旧沉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夜寒转身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门外的墙壁上，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试图压下眼眶那阵不争气的湿热。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因为她一个微小的、近乎本能的、不曾排斥的反应，而激动得难以自持。
希望的嫩芽，一旦破土，便疯狂滋长。
病房内，楚兮听着门外那逐渐远去的、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带着一丝紊乱的脚步声，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当然能感受到他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近乎卑微的喜悦。像一只犯下大错后被驱逐的大型犬，终于被允许稍稍靠近，便忍不住摇起尾巴，将所有的渴望和委屈都写在眼里。
心口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微暖熏烤出了一道极细微的裂痕。
但这感觉太陌生，也太危险。
她下意识地抗拒，不愿去深想。
……
第二天，出院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顾夜寒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车队低调地停在医院侧门，隔绝了所有可能的窥探。他亲自替她拉开车门，手掌下意识地抬起，想要护住她的头顶，防止她撞到车框——这是一个过去他从未在意过的、属于保镖或司机的细节动作。
楚兮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看他，弯腰坐了进去。
车辆平稳地驶向那座曾经囚禁她、带给她无尽痛苦的半山别墅。
越是临近，车内的空气就越是凝滞。楚兮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尖陷进掌心，脸色重新变得苍白，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顾夜寒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几乎立刻对司机下令：“调头，去市中心的公寓。”
那是他名下另一处极少使用的产业，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
楚兮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顾夜寒对上她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歉然：“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那里……我们不去那里。”
他眼底的痛色和懊悔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楚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沉默地转开视线，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却莫名松动了一丝。
市中心顶层公寓的视野极好，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冷色调为主，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任何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痕迹。
顾夜寒将她的行李提进主卧：“你住这里，这里阳光最好。我住隔壁次卧，有任何事，随时可以叫我。”他顿了顿，补充道，“任何时候。”
他的安排体贴周到，甚至带着一种过分的谨慎，全然尊重着她的界限。
楚兮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疏离，却不再带着尖刺。
顾夜寒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这细微的变化里汲取更多活下去的养分，最终却只是克制地说：“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他需要去公司处理积压的文件，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给她空间。他害怕自己过分的靠近，会再次让她感到窒息和排斥。
公寓的门轻轻合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楚兮一个人。她缓缓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全身，温暖却无法彻底驱散心底深处的寒意。
她环顾着这间过于宽敞冰冷的公寓，这里没有囚禁她的枷锁，没有羞辱她的回忆，却也没有……家的气息。
它和那栋半山别墅一样，本质上都是顾夜寒打造的“金丝笼”，只不过这一个，铺上了更柔软的天鹅绒，撤掉了明显的锁链，甚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笼门，试图告诉她：你是自由的。
可她真的自由了吗？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伤害，那些夜半时分依旧会惊醒她的噩梦，真的能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消失吗？
她和他之间，横亘着一条太深太深的鸿沟，里面填满了她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她被践踏的尊严、以及她彻底粉碎的信任。
傍晚时分，顾夜寒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好几个印着知名餐厅logo的食盒，都是按照营养师和医生建议准备的、利于她恢复的清淡菜品。
他将饭菜在餐厅桌上仔细摆开，筷子递到她手边。
楚兮安静地吃着，他就在对面坐下，却不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偶尔低声说一句“这个味道不错”或者“小心烫”。
气氛有种诡异的平和，甚至……像极了一对寻常的、经历了风波后正在尝试弥合关系的夫妻。
但楚兮知道，不是的。
这平静的海面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暗流和裂痕。
吃完饭，顾夜寒起身收拾碗筷，动作依旧带着不属于他的生疏。楚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顾夜寒。”
他动作猛地一顿，几乎是立刻转过身，眼神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亮光：“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吃点别的？”
他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他的紧张和期盼。
楚兮迎着他的目光，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
“你做的这一切，我很感谢。”
“但是，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从你认定我有罪，亲手拿掉那个孩子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等我身体再好一些，我会离开。这些股份和资产，我也会找个时间，全部还给你。”
她说完，不再看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剧烈收缩的瞳孔，转身走向卧室。
“晚安。”
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轻微的落锁声。
客厅里，只剩下顾夜寒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首首劈中，五脏六腑都在瞬间被炸得粉碎。
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映入他空洞的眼底，却照不亮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所有的努力，他倾其所有的赎罪，他小心翼翼守护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原来在她那里，早己被判了死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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