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寒几乎是冲进医院的。
他从公司一路风驰电掣赶来，胸腔里鼓胀着一种近乎灼烧的期盼和激动。苏婉那条“她主动问起你了”的短信，像是一道划破漫长黑夜的极光，让他看到了无尽绝望中生出的一丝微渺却真实的希望。
他甚至在路上停下車，去买了她以前最爱的那家老字号甜品店的杏仁茶和桂花糕，还带着温热的气息。
他想象着她或许会蹙着眉，依旧不肯看他，但也许会像刚才吃苹果那样，默许地接受这一点点心意。他甚至卑微地想，只要她肯吃一口，哪怕只是一口，他都心满意足。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小心翼翼的欣喜。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楚兮并没有睡。她靠坐在床头，侧着脸望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苍白而疏冷的侧影。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她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而苏婉站在一旁，脸色尴尬又焦急，对着顾夜寒使着眼色，微微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搞砸了”的懊恼和无奈。
顾夜寒脚步一顿，满腔的热切瞬间被一盆冰水浇透，冷意从心脏迅速蔓延到西肢百骸。他敏锐地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比他离开时更加凝滞、更加紧绷，那刚刚才透出一丝缝隙的心门，似乎又严丝合缝地关上了，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坚固。
“兮兮？”他压下心中的不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走上前，将手中的纸袋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我买了你以前喜欢的杏仁茶和桂花糕，还热着，要不要尝一点？”
纸袋窸窣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楚兮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掠过那个印着熟悉logo的纸袋，最后落在了顾夜寒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顾夜寒感到恐慌。
“不必了。”她开口，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距离感，“谢谢，我不需要。”
“……”顾夜寒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重新转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他，那是一种无声却无比决绝的拒绝。
为什么？
明明他离开前，情况似乎有了一丝好转的迹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看向苏婉，用眼神急切地询问。
苏婉张了张嘴，又愧疚地看了一眼楚兮的背影，最终只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电话……”
顾夜寒瞬间明白了。
是他那个不合时宜的电话。是他急于确认她情况的举动，再次被她解读为一种监视和控制，彻底击碎了她刚刚可能产生的一点点信任和松动。
巨大的懊悔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怪圈：无论他做什么，是靠近还是远离，是热烈还是沉默，似乎都是错，都会在她己然伤痕累累的心墙上增添新的裂痕。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僵硬的雕像，手里还徒劳地握着那杯渐渐失去温度的杏仁茶。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却只让他感到反胃般的苦涩。
阳光透过窗户，将他颀长却显得无比落寞的身影投在地板上。
他看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那么近，却又仿佛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许久，他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的纸袋拿开，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他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试图浇灭胸腔里那团无处宣泄的焦灼和痛楚。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任何举动都可能带来反效果。
他只能等。
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将所有的沸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冰冷的岩层之下。
他重新坐回离病床不远不近的那张沙发上，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开始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邮件。他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身影上移开。
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偶尔抬起看向她时那无法掩饰的痛楚眼神，以及指尖无意识敲击平板边缘的焦躁动作，都泄露了他平静表象下的波涛汹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首到护士进来为楚兮做例行检查，才打破了这僵局。
量体温、测血压、检查伤口……护士动作熟练，语气温和。一切指标都显示她的身体在稳步恢复。
“恢复得不错，”护士记录着数据，笑着对楚兮说，“明天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什么问题，后天应该就可以考虑出院了。”
出院？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同时劈中了房间里的两个人。
楚兮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而顾夜寒猛地抬起头，握着平板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出院……意味着她将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离开他所能精心营造的、试图靠近她的最后环境。回到那个没有他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里去。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夜寒。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行”，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阻止她出院。
护士做完记录便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一种比之前更加复杂和紧绷的空气。
楚兮依旧沉默着，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她正在思考着什么。
顾夜寒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试图从中解读出她关于“出院”后的打算。
她会去哪里？
会彻底让他找不到吗？
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楚兮忽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抬手捂住了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
“怎么了？”顾夜寒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脸色骤变，几步冲到床边，“哪里不舒服？胃又疼了吗？还是恶心？我叫医生！”
他的反应快得惊人，语气里的惊慌和担忧浓得化不开。
楚兮推开他试图搀扶的手，缓过那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却依旧紧闭着嘴，不肯说话。
苏婉也连忙凑过来，递上温水：“是不是刚才苹果有点凉？还是累了？”
楚兮摇了摇头，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压下喉间的不适，然后重新躺下，拉高被子，闭上了眼睛，用行动拒绝任何交流和关心。
顾夜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他看着她又将自己封闭起来，心焦如焚，却又无计可施。那种无法触碰、无法呵护、甚至连她为何不适都无法得知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隐隐觉得，那阵突如其来的恶心，似乎并不仅仅是身体不适那么简单。
而“出院”这两个字，更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预示着某种他极力想要避免却可能无法阻止的分离，正在悄然逼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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