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老警察姓赵，经验丰富，见过无数罪犯的狡辩和疯狂，但眼前这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年轻人，以及这句没头没脑、指向空无一物（在他看来）的门板的话，让他一时间竟忘了呵斥。
赵警官顺着陈默手指的方向，猛地扭头看向对门。
那扇门紧闭着，深褐色的门板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沉闷而死气沉沉。猫眼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孔，里面是纯粹的、不透光的黑。
什么都没有。
一种被戏弄的怒火瞬间取代了短暂的错愕。赵警官的脸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几乎要在陈默身上剜出几个洞来。他逼近一步，枪口虽然微微下压，但威胁之意丝毫不减。
“饿？”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谁饿了？那扇门后面是凶案现场！我们己经彻底搜查过了！里面除了……除了那些东西，什么都没有！你是在告诉我，是鬼魂饿了，找你要吃的？！”
“不…不是鬼…”陈默的嘴唇哆嗦着，试图组织语言，但大脑一片混乱，恐惧像冰冷的淤泥堵塞了所有的思维通道，“是张阿姨…李叔…他们…他们每天晚上都来敲门…就在香味出来的时候…整栋楼只有我家有厨房，那香味…那香味根本不是从我这里出去的！”
他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利刺耳。
赵警官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里的怀疑和厌恶几乎凝成实质。他见过太多罪犯试图用精神失常来脱罪，装疯卖傻，胡言乱语。眼前这一幕，简首教科书般标准。
“香味？敲门？”赵警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陈默家那个狭小、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厨房，灶台冰冷，没有任何刚刚烹饪过大型肉类的痕迹，“编，继续编！你家的厨房？你看看你那厨房，像能做出能把整栋楼都香透的红烧肉的样子吗？证据确凿！我们在对面发现了大量…人体组织…和烹饪工具！你递出去的那碗‘肉’，我们己经快检送去化验了！你最好祈祷那只是普通的酱牛肉！”
他身后的年轻警察们眼神也更加警惕，握着枪的手更紧了。陈默的话在他们听来，不仅是荒谬的抵赖，更是一种对受害者、对法律极端的亵渎和侮辱。
“是真的！是真的！”陈徒劳地挥舞着手臂，绝望地试图让对方相信，“你们可以去问！问楼里的其他人！他们肯定也闻到味道了！他们也…他们也来敲过门！”他猛地想起昨晚黑暗中不止一双的眼睛。
赵警官眼神一动，对旁边一个年轻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会意，立刻转身出门，似乎是去核实或者询问其他住户。
房间里暂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赵警官不再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默，仿佛在评估一件极其危险又不可理喻的物品。陈默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咚咚作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靠着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目光却无法从对门的猫眼上移开。
虽然赵警官说那里什么都没有，虽然看起来那只是一片黑暗，但他就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确定感——那只眼睛还在。它还在看着。冷静地、愉悦地欣赏着他如何一步步坠入泥潭。
不到两分钟，那个年轻警员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奇怪，看了陈默一眼，然后凑到赵警官耳边低声快速汇报。
陈默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希望听到的是“其他住户也证实了香味和异常”，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存疑。
但他看到赵警官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阴沉，甚至带上了一丝彻底的不耐烦和荒谬感。
年轻警员的声音虽然低，但在死寂的房间里，隐约有几个词飘进了陈默的耳朵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深巷食堂【饕客止步】“……都说没闻到过什么特别香味……” “……晚上睡得很好，没听到任何动静……” “……张阿姨人很好，平时很少出门……” “……说301的住户（陈默）平时看起来挺孤僻，不怎么和人打交道……”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陈默脆弱的神经上。
没闻到？没听到？张阿姨人很好？我孤僻？
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比刚才被枪指着时更加彻骨。这不是简单的否认或不知情，这是……口径一致的否定。整栋楼，那么多的住户，难道所有人都同时失去了那七天的嗅觉和听觉？还是说……
他猛地看向门外。
透过被撞坏的门框，他能看到对面那扇门依旧紧闭。但在那扇门旁边的阴影里，似乎站着几个人。是这栋楼里的其他住户。他们没有被允许靠近，只是沉默地、远远地站在警察划出的警戒线之外，朝着他这边张望。
他们的脸孔模糊不清，但陈默能感觉到那些目光。
没有好奇，没有恐惧，没有对惊天凶案应有的震惊和议论。
只有一种一致的、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沉默。
就像昨晚他们沉默地站在张阿姨和李叔身后，沉默地等待着那碗“肉”一样。
一种令人绝望的共识。
他们是一边的。
或者说，他们选择了站在那一边。选择了对弥漫七夜的肉香、对深夜规律的敲门声、对所有的异常……集体失忆和失声。
为什么？
恐惧？威胁？还是……别的什么更无法理解的原因？
赵警官显然完全采信了其他住户的证词。在他看来，事实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杀手（对门张阿姨？己被控制？），一个可能被蛊惑、协助或者至少是知情不报、甚至同样有变态癖好的年轻同伙（陈默），试图用拙劣的谎言脱罪。
“看来你的邻居们都不太配合你的故事啊。”赵警官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你想现在跟我们回局里，慢慢解释一下那碗‘肉’，以及你为什么深更半夜给连环杀人犯送吃的？”
他挥了挥手。
两个身材高大的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陈默的胳膊。冰冷的手铐擦过他的皮肤，带来金属特有的刺骨寒意。
这触感终于击垮了陈默最后的防线。
“不！不要！不是我！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他挣扎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崩溃的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是他们！是他们饿了！他们都要吃！你看他们！你看他们啊！”
他被警察粗暴地扭转身体，推向门口。在身体彻底转过去之前，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对门的猫眼上。
就在那一瞬间。
他似乎看到，那深褐色的猫眼后面，那片绝对的黑暗里，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
动了一下。
像一个无声的、嘲弄的眨眼。
紧接着，他被人用力推搡着，踉跄地跨过自家破损的门槛。
楼道里光线昏暗，那些站在阴影里的邻居们的身影更加模糊了。他们的目光黏在他的背上，如同实质。
他被押着，走向楼梯口。经过那扇藏着恐怖和诡异的对门时，他拼命扭过头。
那扇门依旧紧闭着。
但在那扇门下方的门缝里……
借着昏暗的光，他似乎看到，有一小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的污渍，正慢慢地、慢慢地……从门缝底下渗出来。
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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