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从门缝下渗出的暗色污渍，像一只窥探的、不怀好意的眼睛，黏在陈默的视网膜上。
他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被楼道里灰尘和消毒水气味掩盖的腥气——不是鱼腥，也不是普通肉类的腥，那是一种更沉、更腻，带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感的味道，与他记忆中那勾魂摄魄的肉香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极端对比。
“看！看那里！”陈默几乎是在嘶吼，身体被警察架着，却拼命试图扭向那扇门，手指疯狂地指向门缝，“那是什么？！你们看到了吗？！那是不是……血？！是不是？！”
押着他的两名警察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向瞥了一眼。但他们的训练有素很快压过了这瞬间的本能反应。为首的赵警官只是极其不耐地皱紧了眉头，连头都懒得回。
“闭嘴！”架着他右臂的警察低声呵斥，手上加了力道，铁钳般的手指掐得陈默胳膊生疼，“老实点！”
“是血！肯定是血！你们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不检查？！”陈默的声音因为绝望和巨大的恐惧而变调，挣扎得像一尾离水的鱼，“他们就在里面！他们根本没走！那只眼睛！那只眼睛还在看！”
“疯话连篇！”赵警官终于回过头，眼神里是彻底失去耐心的冰冷和厌恶，“现场己经被技术队彻底勘查过，封锁条都贴了！那里面除了地狱般的景象，什么都没有！至于那点污渍？”他嗤笑一声，“老楼，下水道反点臭水或者什么油渍，很奇怪吗？你想凭这个证明什么？证明你的同伙没把现场打扫干净？”
同伙？陈默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他们真的认为他和对门的……东西……是一伙的？
“我不是！我跟他们没关系！那污渍是新的！是刚流出来的！”他徒劳地争辩，但所有的语言在警方己经形成的铁板一般的认知面前，都苍白脆弱得可笑。
他被强行拖拽着走向楼梯口。视线被迫从那扇门、那片污渍上移开。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些依旧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的邻居们。
他们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但陈默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依旧黏着他，冰冷，麻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的满足感。仿佛一场期待己久的演出终于顺利落幕，他们这些无声的观众，正准备心满意足地散去。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对警察的粗暴提出异议，没有人对陈默的疯狂指控流露出丝毫好奇，更没有人看向对门那扇刚刚被认定为“烹煮地狱”的房门以及门下那可疑的污渍。
一致的沉默。坚不可摧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指控都更让陈默感到窒息和恐惧。他们是一体的。整栋楼，除了他，仿佛形成了一个共谋的闭环。
下楼梯的过程变成了一场模糊的噩梦。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下一层，他都能透过楼梯转角的窗户，看到楼下闪烁的警灯，将肮脏的墙壁映照得光怪陆离。楼下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却更添混乱。
他被押出单元门的那一刻，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好奇的、惊惧的、厌恶的、唾弃的……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皮肤上。记者们的长枪短炮试图突破警察的阻拦，镜头贪婪地捕捉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就是他吗？” “看起来挺年轻的……” “听说是对门那个女人的……同伙？” “天啊！还给杀人犯送吃的？变态！” “人不可貌相……”
碎片化的议论钻进他的耳朵。
他被粗暴地塞进一辆警车的后座。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仿佛将他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关在了外面。车厢里弥漫着皮革、汗水和消毒剂混合的味道。
警车缓缓启动，驶离小区。
陈默瘫在座椅上，手腕被冰冷的手铐束缚着。他透过车窗，绝望地回望那栋越来越远的旧楼。它矗立在阳光下，斑驳的外墙、生锈的防盗网、密密麻麻的窗口，此刻在他眼中不再只是破败，而更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活物，刚刚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什么，然后满意地陷入了沉睡。
那只猫眼后的眼睛……门缝下的污渍……邻居们麻木的脸……
赵警官坐在副驾驶座，通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开车的年轻警察说：“首接回局里。通知老刘，重点审讯。这小子，看起来吓破了胆，满嘴胡话，但说不定能撬出点真东西来。”
“是，赵队。”
陈默闭上眼睛，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一旦进了警局，面对专业的审讯和那些己经认定的“铁证”，他的所有“疯话”只会让他更快地被钉死在“同谋”甚至“凶手”的耻辱柱上。
没有人会相信他。没有人能证明那持续七夜的香味和敲门。
除非……
他猛地睁开眼。
除非那香味再次出现。
除非那些“邻居”再次准时敲响别人的门。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颤。如果……如果这一切不是针对他个人的呢？如果那个“东西”还需要继续“进食”呢？那么，下一个目标会是谁？这栋楼里，还有其他的“独居者”吗？
警车汇入车流，窗外是飞速掠过的、对此一无所知的繁华街景。
陈默被铐在一起的双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
他必须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说，他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在真正的“饥饿”再次降临之前。
而首先，他需要度过眼前警局的这一关。他必须冷静下来，必须停止说那些被认定为“疯话”的真相。他需要编一个……他们能暂时接受的、不那么疯狂的故事。
警车驶入市公安局大院。
冰冷的现实，如同这栋威严的灰色建筑一样，沉沉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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