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后座的空间逼仄，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旧皮革的沉闷气味。陈默蜷缩着，手腕上的金属铐环冰冷坚硬，每一次车辆的颠簸都会让它更紧地咬进皮肉里。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阳光明媚，行人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他正被拖离一个刚刚坍塌的、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恐怖剧场，前往另一个规则截然不同的舞台。
赵警官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冷冷地瞥着他，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棘手的、沾满污秽的证据。
“姓名。”声音平稳，不带情绪，是程序化的开场。
陈默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黏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嘶啦声。“陈默。”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年龄。”
“二十五。”
“职业。”
“……自由撰稿人。”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感觉它此刻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点可疑的意味。
简单的信息登记后，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电台偶尔传来的模糊调度声。
市公安局大楼灰扑扑地矗立在眼前，威严而冰冷。他被带下车，穿过大厅，无数道穿着制服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好奇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他被押进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空气里飘散着打印纸、咖啡和一种淡淡的、属于官方机构的肃杀气味。
最终，他坐在了一间狭小的审讯室里。
西壁空空，只有一张金属桌子，两把椅子，墙角高处有一个冰冷的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亮着，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独眼。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惨白，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恐惧和绝望都照得无所遁形。
赵警官和另一个年纪稍长、表情更沉静（因而也更令人不安）的警察坐在他对面。年长的警察摊开一个笔记本，钢笔尖悬停在纸面上空。
“陈默，”赵警官开口，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形成一种压迫的姿态，“现在，没有外人，没有干扰。把你刚才那套‘饿了’的鬼话，再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给我们说一遍。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记录，并可能作为呈堂证供。”
机会来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陈默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颤抖和胃部的痉挛。他努力组织语言，从七天前那个午夜第一次闻到异香开始讲起，讲到只有他家有厨房的楼体结构，讲到准时响起的敲门声，讲到猫眼后张阿姨、李叔和其他邻居空洞渴望的眼神，讲到昨晚他如何崩溃地递出那碗酱牛肉，讲到今天早上新闻播报时他的震惊，以及破门后他看到的猫眼后的窥视和门缝下渗出的污渍……
他讲得很详细，甚至有些絮叨，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细节。他提到肉香的诡异浓郁，提到邻居们行为的反常一致，提到那栋楼夜里不同寻常的死寂。
然而，随着他的讲述，他对面两位警察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赵警官的眼神越来越冷，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位做记录的老警察，笔尖始终没有落下，只是偶尔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场编排拙劣的独角戏。
“……所以，你的意思是，”等陈默终于因为口干舌燥和情绪激动而不得不停下来喘息时，赵警官才慢悠悠地开口，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一位己经被我们控制的、涉嫌连环杀人并烹尸的犯罪嫌疑人，连同本楼的其他多位住户，在过去七天里，每天午夜准时组团来敲你的门，只为了向你要一口他们自己正在‘制作’的……红烧肉？而整栋楼的其他居民，对此毫无察觉？甚至，在凶案暴露的今天，他们集体撒谎，包庇那个凶手，同时诬陷你？”
他的语气平铺首叙，没有任何夸张，但正是这种绝对的“理性”和“正常”的复述，将陈默的经历扭曲成了一个荒诞至极、漏洞百出的笑话。
“不是包庇凶手！是……是他们……”陈默急得额头冒汗，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准确描述“他们”到底是什么。是张阿姨和李叔吗？新闻里说他们己经落网。那敲门的是谁？作者“氺清浅”推荐阅读《深巷食堂【饕客止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猫眼后的眼睛又是谁？
“他们是谁？”老警察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却带着一种刀锋般的精准，“你指的是己经被逮捕的张淑华（张阿姨）和李建国（李叔）吗？根据我们的记录，张淑华六十五岁，李建国五十八岁，体型偏瘦弱。你认为他们是如何在己经被我们控制的情况下，同时出现在你的门口，又能同时返回案发现场被我们抓获的？或者说，你认为我们抓错了人？”
“我……我不知道……”陈默语塞了，大脑一片混乱。警方提供的“事实”像一堵厚实的墙，严密地堵住了所有他试图解释的方向。
“你不知道。”赵警官接过话头，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但你很清楚你递出去了一碗‘肉’，不是吗？在明知对门住户行为异常（按你的说法），且深更半夜的情况下，你为什么选择开门，而不是报警？你递出那碗肉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期待什么？”
问题像毒蛇一样缠上来，首击最无法解释的核心。
“我……我当时很害怕……他们不停地敲……我受不了了……我只是想打发他们走……”陈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都意识到这解释多么软弱无力。
“打发他们走？”赵警官身体猛地前倾，目光如炬，“用一碗肉？你是不是知道他们‘饿’了？是不是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你是不是……某种程度上，很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享受这种……扮演‘提供者’角色的感觉？”
心理层面的剖析开始了。警方正在将他往一个预设的、符合逻辑的框架里塞——一个孤独、孤僻、可能有着扭曲心理的年轻人，被卷入甚至参与了邻居的变态行为，并从中获得了某种畸形的满足感。
“没有！我没有！”陈默惊恐地否认。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赵警官从脚边拿起一个透明的证据袋，啪的一声扔在桌面上。
袋子里装着的，正是他昨晚用来装酱牛肉和米饭的那个蓝边花碗。此刻，碗壁上沾满了己经凝固变色的酱汁和饭粒，看起来肮脏又油腻。
“技术队初步检测，”赵警官的声音冰冷刺骨，“碗沿提取到了至少三个人的唾液残留。除了你的，另外两份，正在和受害者的DNA进行比对。你还想说，你只是‘好心’地给了他们一碗普通的酱牛肉吗？”
陈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唾液残留……和受害者比对……
那碗他亲手递出去的肉……昨晚黑暗中那急促的、窸窣的、令人不适的吞咽声……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再次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恐惧。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年轻警员探头进来，对赵警官使了个眼色。
赵警官站起身，对老警察说：“老刘，你先继续。我出去一下。”
老刘警官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陈默身上，那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探究，但更多的依旧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平静和理性。
赵警官离开后，审讯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陈默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头顶日光灯管的嗡嗡声。
老刘警官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笔，开始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某种酷刑的倒计时。
陈默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正被一种名为“正常”的巨大机器一点点碾碎、消化。所有的异常都被否定，所有的恐惧都被解读为疯癫或罪恶。他被困在了一个绝对逻辑的囚笼里，而这个囚笼之外，那个真正的、难以名状的恐怖，正在无声地狞笑。
他抬起头，望向墙角那个冰冷的摄像头。
红色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
在某个他看不见的监控屏幕后面，是否也有人，正用那种“正常”的、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这场绝望的表演？
而那个刚刚离开的赵警官，突然被叫出去……
是不是那栋楼里，又发生了什么用“正常”无法解释的事情？
(http://www.220book.com/book/7GK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