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端着茶壶刚走出厨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是裴氏身边的老嬷嬷，手里捧着个木托盘，上面搁着一卷黄纸。
“大姑娘的功课可交了？”嬷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回避的劲儿。
春桃赶紧迎上去：“回姑姑的话，姑娘昨夜抄完《女则》，今早便等着您来取呢。”
嬷嬷点点头，没多话，径首往正屋走。春桃紧跟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禾坐在案前，手里握着笔，像是才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手腕微颤，指尖泛白，额角也渗出一层薄汗，仿佛真耗尽了气力。见嬷嬷进来，她忙放下笔，起身要行礼，却被对方抬手拦下。
“病着还肯用功，难为你了。”嬷嬷语气缓了些，伸手接过那张纸，展开细看。
纸上字迹工整，一笔一划皆守规矩，末尾还画了一枝小梅，不张扬，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静气。嬷嬷盯着看了半晌，终于点头：“不错，比前些日子稳多了。”
她收起纸卷，临走前又看了白禾一眼：“夫人说了，从今日起，中馈账目也可让你过目，学着点总没错。”
白禾低头应下，声音轻得像风里飘的一片叶：“谢继母成全。”
门关上后，春桃才敢喘口气：“姑娘，这下好了，您总算能碰账本了！”
白禾没答，只走到窗边，将砚台轻轻挪开，从底下取出一小撮灰粉，撒进空茶盏底部，又倒了点清水搅匀，颜色顿时发暗。
“去，把这杯茶送到厨房，让灶娘添到裴氏的补汤里。”
春桃一愣：“这……万一被发现？”
“不会。”白禾淡淡道，“她们只会以为是我病中失手打翻的。再说，这点量，喝不死人，顶多让她今晚睡不安稳。”
春桃咬咬牙，端着茶走了。
天快黑时，窗缝又被塞进一个布包。
白禾没急着打开，先用银簪挑了挑外皮，凑近鼻尖嗅了嗅——一股淡淡的异香，不是寻常熏料，倒像是庙里烧剩的残灰混了脂粉味。
她慢慢拆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素纸。展开后，纸上无字，只画了个骷髅，线条粗粝，像是用炭条匆匆勾成。
她盯着那图案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下，把纸折好，放进袖袋。
“春桃。”
“在。”
“把前日二小姐还回来的那个旧食盒找出来。”
春桃很快从柜底翻出那个漆皮剥落的盒子。白禾接过来，手指着提手上的麻绳，然后从妆匣里取出一枚铜钱，放在灯焰上烤了烤，再轻轻按进盒底夹层。
“你拿着它，去厨房帮忙分点心，路过西廊时，‘不小心’把盒子掉在地上。”
春桃明白过来：“让裴氏的人瞧见？”
“对。”白禾看着她，“但别太刻意。就像真忘了带似的。”
春桃点头去了。
半夜，白禾没睡。
她听见墙外有动静，是翻瓦的声音，极轻，但逃不过她的耳朵。她不动，只侧耳听着，首到那声音远去，才起身推开窗。
院子里没人，地上却多了个小布包。
她捡起来，回房点亮灯。
这次是一封信，没有署名，信封口用蜡封着，印的是个扭曲的“萧”字。她拆开，抽出信纸，扫了一眼，眉头微动。
信角沾着一点湿痕，颜色深黑，摸上去黏腻，还带着一股腐莲的气味。她指甲轻轻一刮，蹭下少许，用空胭脂盒装了，藏进枕下。
信纸上写着几行小字：“中馈权非儿戏，慎之。若有差池，恐伤体面。”
话很温和，意思却不轻。
她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烧成灰，飘落在地。
第二天清晨，她在院子里支了张小桌，把几本账册摊开晾着。阳光照在纸面上，有些字迹渐渐浮现出来——那是用特制药水写的密文，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看得清。
“血契可夺，躯壳可用，速行。”
八个字，像刀刻在纸上。
她静静看着，手指抚过那行字的痕迹，然后合上账册，抱进屋里。
春桃进来时，看见她正在梳头。
“姑娘，裴氏那边……”
“知道了。”白禾插上一支素银钗，站起身，“她现在退一步，是怕我背后有人。但她不知道，我根本不需要靠谁。”
她说完，走到柜前，取出一块新绣的帕子，交给春桃：“送去给二小姐，就说昨夜梦见她娘了，让她近日少出门。”
春桃接过，犹豫道：“那……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等。”白禾坐回桌边，拿起一本《女诫》翻了几页，“她既然写了信，就不会只写一封。她想吓我，我就让她看看，谁更不怕死。”
春桃不敢再多问，退了出去。
下午，乔盼儿果然派人送了回礼——是一小包干桂花，说是自家院里树上摘的，晒干了泡茶正好。
白禾接过，闻了闻，花香清淡，没掺别的。她笑了笑，命人收下。
傍晚时分，裴氏身边的丫鬟路过厨房，无意间提起：“昨夜夫人写信，墨洒了，重写了一遍，废纸都烧了。”
白禾在屋里听着，嘴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那封烧掉的信，才是真正要紧的。
夜里，她让春桃悄悄去了一趟角门附近的排水沟，在一堆灰烬里翻出半张未燃尽的纸片。拿回来拼了拼，上面还有几个字：“……初五渡口，货改三车，验讫即焚。”
她把纸片收好，放在枕头底下，和那盒黑渍一起。
第二日，她依旧在院中晒账本，只是这次，她在每本册子的第一页都夹了根细线，线上系着一枚铜钱。风吹过，铜钱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响。
她坐在檐下，手里拿着那枚曾熏过魅香的铜钱，一遍遍着边缘。
春桃站在旁边，忍不住问：“姑娘，您说她还会来试探吗？”
白禾没抬头：“会。因为她不信我会这么安静。”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
是乔盼儿身边的丫头，手里拎着个食盒，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
“大姑娘，二小姐让我送来这个，说……让您千万别吃里面的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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