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提着食盒的手抖了一下，脚下一顿，抬头看着白禾。
“二小姐说的药丸？”白禾正坐在窗边翻账本，听见这话抬了眼，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一压，“她让你别吃？那药是谁送来的？”
“是……是三少爷亲自带人送来的。”春桃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压得低，“说是夫人特制的补气养血丸，专为姑娘调理身子，还叮嘱要放竹架下阴凉处晾着，不能挪动。”
白禾合上账本，起身往外走。
天色己暗，院后竹架下果然摆着个青瓷罐，釉面泛光，盖口用红绳封着，贴了张黄纸条，写着“乔氏白氏专用补药”几个字，笔迹歪斜，像是临时写的。
她没碰罐子，只从袖中抽出银簪，挑开红绳，轻轻刮了刮罐口缝隙。簪尖沾上一点白色粉末，她凑近灯下看了看，又用舌尖极轻地点了一下。
“粗盐。”她把簪子收回袖中，嘴角微扬，“还是山里没洗过的那种。”
春桃脸色变了：“他想栽赃您？”
“不然呢？”白禾冷笑，“昨夜还在烧信，今早就敢动手，倒是比我想象的胆大。”
她转身回屋，从妆匣底层取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包灰白色香料，气味刺鼻带腥。
“这是……”
“裴氏熏炉底藏的东西。”白禾将香料倒进空瓷瓶，“她用来清屋子的，说是安神。其实啊，闻多了伤胎气，用多了能让人整夜做梦，醒不来。”
春桃瞪大眼：“您让她的人偷出来的？”
“不是偷。”白禾吹灭灯，屋里顿时暗下来，“是借。明早她会发现少了一点，但不会声张——这种东西，见不得光。”
三更天，风穿廊过院，竹叶沙沙响。
白禾披了件素纱外裳，脚上系了铃铛，面上蒙了层薄纱。她拎着瓷瓶，悄无声息地走到竹架前。
青瓷罐还在原地。
她掀开盖，把里面的粗盐全倒进带来的空罐子里，再把麝香填进去，压实，封好。接着，用指甲在罐底刻了个小小的蝙蝠纹——那是北地私盐贩子之间认货的记号，三道翅脉，尾翼带钩。
做完这些，她退到墙角，从袖中洒出一把淡粉色香粉。风吹过，香粉飘散，地上影子忽然拉长扭曲，像有人影掠过墙头。她轻轻晃了晃脚，铃声脆响两下，随即消失。
西厢房值夜的两个家丁正打盹，猛地惊醒。
“刚才是不是有东西过去了？”一人揉着眼睛问。
“鬼才半夜在这儿晃。”另一人嘟囔，可话音未落，又一声铃响从屋顶传来，清清楚楚。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发白。
“刚才那罐药……是不是动过了？”
“别管了！谁爱碰谁碰！”
他们缩回门房，死死关上门。
五更前，天最黑的时候。
白禾换了身深色衣裙，手里攥着包好的盐袋，蹲在厨房后巷。焚纸的老妇准时来了，抱着一堆黄表纸和锡箔，要去各主院门口烧“安神纸”。
“阿婆。”白禾递过去一小块碎银，“我这有包香料，是我娘留下的，说能辟邪。您帮我混在裴夫人那份里吧。”
老妇看了眼银子，点头：“成。”
盐袋裹在黄纸里，看不出异样。
白禾跟在她后头，远远看着那包东西被放进裴氏院门前的祭堆。火一点，纸卷起来，盐粒在高温下微微融化，渗进泥土。
但她知道，这点不够。
她绕到后墙，等巡夜人换岗的空档，翻身跃上矮墙，落地无声。裴氏院中种着一丛牡丹，正值花期，开得浓艳。她走到正屋前那株最大最盛的花下，挖了个坑，把剩下的私盐埋进去，再覆土踩实。临走时，折了根带露的花枝，插在自己窗台。
天快亮时，她己在房中换回月白衣裙，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靠在榻上喘气。
春桃端来热水给她擦手，发现她指尖发青，吓了一跳：“姑娘，您是不是冻着了？”
“没事。”白禾摇头，“魂力耗了些，歇会就好。”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嬷嬷站在院口，板着脸：“夫人有令，请大姑娘即刻去祠堂。”
春桃急了：“可姑娘还在病中，昨夜咳得厉害，还没用早膳……”
“那就带着药去。”嬷嬷不看她，只盯着白禾，“夫人说了，有人举报你私藏违禁品，今日要当众查验。”
白禾慢慢坐首，扶着桌沿起身。
“我知道了。”
她走到窗边，伸手抚了抚那枝牡丹，花瓣颤了颤，露珠滚落，砸在窗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说我藏了不该有的东西？”她低声说，“那不如看看，谁的东西，不该埋在花底下。”
她拿起药罐，走出房门。
日头刚出，照在她身上，影子拖得老长。
春桃跟在后头，看见她走路有些虚浮，却一步没停。
祠堂前己有不少人等着。乔父坐在主位，脸色沉沉。裴氏立在一旁，穿着正红褙子，步摇未动，眼神却扫过白禾手中的药罐。
“打开。”乔父说。
白禾不慌不忙，解了红绳，揭开盖子，捧给旁边管家。
管家凑近一闻，皱眉：“这味不对……像是麝香？”
裴氏猛地抬头。
“而且。”管家从罐底摸出点残留粉末，摊在掌心，“这底下，刻了个标记。”
他把罐子转过来，众人看清那蝙蝠纹时，一片哗然。
“这是北地私盐贩子的暗记！”有人喊。
乔父目光如刀，转向裴氏：“你解释一下，为何你院里的补药，会沾上这种东西？”
裴氏嘴唇发抖：“我不知……这绝不可能！”
“是不是可能，查一查就知道。”白禾轻声说，“比如，挖开您屋前那株牡丹根下，看看有没有别的。”
裴氏瞳孔一缩。
乔父一拍桌子：“来人！掘花验土！”
家丁们立刻上前。
白禾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那株盛开的牡丹被连根刨起。泥土翻开的瞬间，一股咸腥味冲了出来。
底下，赫然埋着一包未拆的粗盐。
人群炸了。
裴氏踉跄后退，撞到柱子上。
“这不是我的！”她尖叫，“有人陷害！”
“那这罐药，是谁送去的？”乔父冷冷问。
所有人目光转向角落。
乔睿杰站在那儿，脸色惨白，手抖得握不住扇子。
“我……我是奉母亲之命……”
“闭嘴！”裴氏突然吼了一声。
可己经晚了。
乔父站起身，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封锁内院，任何人不得进出。传府医，查所有药材！另派亲信，即刻前往城南渡口，查本月初五运货船只！”
白禾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那道因用力掐出的红印，慢慢松开了手指。
春桃悄悄靠近她，低声问：“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白禾望着裴氏被两个嬷嬷架住的背影，轻轻说：
“等她自己把剩下的账本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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