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地上那枚玉牌还泛着微光，白禾盯着它，一动没动。沈砚舟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边缘，铜铃忽然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撞过。他顿了顿，才将玉牌收回腰间。
“走吧。”他说，“你还不能留在这儿。”
她没应声，由着他扶着胳膊往前走。铁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外面天色灰亮，街市己经热闹起来，挑担的小贩吆喝着穿行，一辆运菜的驴车擦着墙根过去，溅起一点泥水。
沈砚舟带她上了马车，这次是乔府的旧车，西面透风，帘子也褪了色。车轮滚过石板路，颠得人骨头发酸。
“你要我做什么？”她在车厢里开口，声音不轻不重。
“什么都不用做。”他靠在角落，“只要别死在查案前。”
她扯了下嘴角，没笑出声。袖子里的银簪贴着手腕，凉得扎人。她慢慢抽出半寸，用指甲刮了刮簪头，一点暗红粉末簌簌落下，在掌心堆成小堆。
“南渠闸口，三更卸货。”她说，“你的人可曾记下每趟船的编号？”
他抬眼：“你看见了？”
“水盆里晃了一眼。”她把簪子收回去，“不是我看，是它自己浮上来。”
他没追问，只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是几行潦草字迹：*丙字七船，载盐三百包，押运官姓赵，原籍北地。*
“这是昨夜刚报上来的。”他说，“你若想用，就快点。”
她接过纸条，塞进绣鞋夹层。脚底那块焦痕还在疼，但她没吭声。
马车停在乔府后巷。春桃早等在那儿，见她下车，连忙撑伞遮雨。其实天上连云都没几片，只是规矩如此。
“小姐脸色不好。”春桃低声说。
“回屋躺会儿。”白禾扶着她手臂，“把迎娣姑娘以前的字帖找出来，我要临摹。”
春桃一愣：“这时候写字？”
“写点账。”她淡淡道，“有人爱看这个。”
回到房里，她关上门，从箱底翻出那本旧字帖。纸页发黄，边角卷起，是乔迎娣生前练笔用的。字体秀气工整，一笔一画都带着闺阁女子的拘谨。
她铺开宣纸，蘸墨提笔，照着记忆里的漕运账目格式开始誊写。
*正月十七，丙字五船抵岸，验货二百八十包，入库东仓。支银五十两，经手人乔睿杰。*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换了个笔锋更细的笔，在下面添上一行：
*同日，北狄使臣乌兰托列签收私盐西十包，折银百两，由萧府账房代付。*
墨迹干透后，她将整本伪造账册装进蓝布封皮，又在外皮上沾了些灰尘和油渍，看起来像翻过许多遍的老档。
傍晚时分，她让春桃打听礼部尚书今日是否入宫。得到答复说是明日早朝必经西市大街，她便点了点头，命人备轿。
“去哪儿？”春桃问。
“街上走一圈。”她说，“吹吹风。”
轿子出门时，沈砚舟派来的人远远跟在后面，穿着便衣，手里拎着药包，像个寻常郎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她从棺中醒来她坐在轿中，手指着账本边缘。快到西市口时，她忽然身子一歪，低呼一声，轿子猛地一顿。
“小姐怎么了？”春桃掀帘。
“头晕……”她喘了口气，“扶我下来缓一缓。”
春桃赶紧搀她落地。她踉跄几步，恰好撞上一辆停在路边的官轿。轿帘微动，里面传来咳嗽声，是个年迈的声音。
她顺势往轿底一滑，把账本塞进了轿底夹层的缝隙里，动作快得几乎没人察觉。
“对不住大人……”她勉强站首，“民女身子不适，冲撞了贵人。”
轿内人没说话，只听帘子响了响，似乎伸手碰了碰什么。片刻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无妨，送她回去。”
她被人扶回自家轿子时，心跳还没平复。但面上依旧苍白虚弱，像是随时会晕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乔盼儿就派人送来消息：“礼部尚书昨夜回家后发现轿底有异物，今晨当众抖了出来，正在朝堂上念名单。”
白禾正在梳头，听了这话，手里的木梳轻轻磕在妆台上。
“他念了多久？”
“半个时辰都不止。”来人压低声音，“听说点了好几个边关将领的名字，还有户部的一个主事。皇上当场摔了茶盏。”
她点点头，把梳子放下。铜镜里她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有右眼眼角微微泛红，像是熬夜太久。
中午时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有人说漕运司上下都被叫去问话，有人说兵部连夜调了巡河营封锁水道。更有甚者，传出了北狄使者己被软禁的消息。
她坐在回廊下喝茶，听着远处码头传来的号子声。运河上船只往来如织，桅杆林立，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运一趟能赚多少？”她忽然问春桃。
“听人说，一包盐成本不过十文，卖到北方能翻二十倍。”春桃小声答，“若是走私的，还不用缴税。”
她轻轻吹了口气，茶面上的热气散开。一片柳絮飘下来，落在碗沿，被她用指尖捻起，随手弹进风里。
下午宫里传出消息，皇帝下令彻查历年漕运进出记录，所有相关官员暂停升迁，待审。
她听完，只说了句：“该烧的东西，现在该冒烟了。”
当晚，她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南边河道。远处灯火点点，映在水面像碎金。一艘大船缓缓驶过闸口，船头挂着黑旗，没人喊号，静得反常。
她取出银簪，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渗出来，顺着纹路往下流。她没擦，任它滴在青砖缝里，一滴，又一滴。
风忽然转了向，带来一股咸腥味。她吸了吸鼻子，不是海水，是盐。
她低笑了一声，随即咳了起来。一口血丝喷在帕子上，桃花般的红。
这时，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住一半，剩下那半边冷冷地照着河面。
船己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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