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打湿李夜的粗布褂子时，他正蹲在西市坊门的石狮子下，数着手里的铜钱。默罕的商队需要五十斤苏木——不仅是为了治蛇伤，更因为这批货里藏着笔更大的生意：
波斯王室要染一批祭天用的红绸，指定要用岭南苏木做染料，出价是市价的三倍。可西市的药铺早己断货，连东市的“百草斋”都只剩五斤陈货，远远不够。
“真要去城南？”苏婉儿提着盏灯笼，从巷口走过来，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晃，映得那双杏眼格外亮。
她刚从家里偷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饼，“我爹说，城南的货栈都是些黑心肠的，专做隔夜买卖，价格能翻西倍。”
李夜把铜钱揣进怀里，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不去不行。默罕说了，天亮前凑不齐苏木，波斯的订单就得黄，到时候他不仅赔本，还得在西域商队里丢尽脸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预演日里我看见了，城南‘万利栈’的后院堆着两百斤苏木，是上个月岭南药商没来得及运走的，老板姓周，贪财但怕硬。”
苏婉儿的灯笼颤了颤：“你又要去……冒险？”她知道李夜的“预演日”总藏着旁人不知道的底细，可每次听他说得笃定，心里就发紧——那些黑货栈的人，手里可都带着家伙。
“不是冒险，是做生意。”李夜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张老板刚借他的二十两银子，“周老板要价高，但咱们能赚回来。
默罕给的价是十五文一斤，周老板最多要十文，五十斤能赚二百五十文，够你买两匹新料子了。”
苏婉儿的脸腾地红了，把灯笼往他手里塞：“谁要料子……你拿着灯，路上亮堂些。我去跟我爹说一声，让他备好马车，等你回来装货。”
李夜接过灯笼，指尖触到她的手，温温的。“小心点。”他嘱咐道，转身往城南走。
夜风吹得灯笼纸“哗哗”响，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城南的货栈区比西市荒凉多了，土路坑坑洼洼，两旁的歪脖子树像张牙舞爪的鬼，偶尔有醉汉的骂声从破屋里飘出来，更添了几分阴森。
“万利栈”的木门关得死死的，门环上锈迹斑斑，旁边的狗洞钻着条瘦狗，见人就龇牙。李夜敲了敲门，半晌才有人隔着门板问：“谁？半夜三更敲丧门钟？”
“周老板，我是西市绸缎庄的，来买苏木。”李夜的声音尽量沉稳。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张三角脸，正是周老板，眼里满是警惕：“苏木？早没了！”
“别骗我了。”李夜往门里挤了半步，亮出手里的银子，月光照在银元宝上，晃得周老板眼睛首眨，“我知道你后院有，二十两，买五十斤，天亮前交货，不然我现在就去报官——听说你这苏木是没上税的私货？”
周老板的脸瞬间白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院里拖：“小祖宗！你小声点！”
后院果然堆着十几个麻袋，周老板撬开一个，暗红的苏木块滚出来，带着股潮湿的木香。
“算你狠！十文一斤，少一文都不卖！”周老板心疼得首咂嘴，指挥伙计过秤。
李夜盯着秤砣，生怕被克扣，每斤都要多称出半两才肯罢休。正忙着，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周老板的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老板！赵三爷来了！带着人，说要……要抢苏木！”
李夜的心猛地一跳——预演日里没这出！难道是自己的干预让事情变了？
周老板脸都绿了，往麻袋上盖稻草：“快！藏起来！那活阎王可不好惹！”
话音刚落，院门就被踹开了，赵三带着五个打手闯进来，手里的钢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周扒皮！听说你藏了苏木？”赵三的三角眼扫过院子，最后落在李夜身上，“哟，这不是绸缎庄的小福星吗？咋跑这儿来捡破烂了？”
“赵三爷。”李夜挡在麻袋前，手心全是汗，“这苏木是我们绸缎庄定下的，给西域商队救急用。”
“西域商队？”赵三嗤笑一声，挥了挥刀，“他们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告诉你，这苏木我要了，五文一斤，卖不卖由不得你！”
周老板缩在墙角，哪敢吱声。李夜的后背抵着麻袋，脑子飞快地转——硬拼肯定不行，得想个法子。他突然想起张老板说过，赵三的姐夫最近在查私货，最忌讳别人说他“勾结奸商”。
“赵三爷要是强抢，我就去京兆尹府说一声。”李夜的声音发颤，却故意拔高了些，“说您用五文钱强买私货，还打算十倍卖给西域人，赚黑心钱——不知道您姐夫听了，会不会赏您顿板子？”
赵三的脸色变了，他最怵这个姐夫。可当着手下的面，又拉不下脸，骂骂咧咧地挥了挥刀：“小杂种，你等着！”带着人摔门而去。
周老板瘫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我的娘……吓死我了。”
李夜也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把褂子都浸透了。“快装货。”他催促道，“再加十斤，算我多买的。”
等苏婉儿的爹赶着马车来接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五十斤苏木装上车，像座小山，苏婉儿递过来个油纸包：“我娘做的肉夹馍，你垫垫肚子。”
李夜咬了一大口，肉香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踏实得很。“谢谢叔，谢谢苏姑娘。”
马车往回赶时，苏掌柜突然开口：“夜娃子，你跟婉儿说的‘预演日’，是不是真能看见以后的事？”
李夜的动作顿了顿，没想到苏婉儿会跟她爹说。他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叔，我不是故意要瞒，只是……”
“我懂。”苏掌柜叹了口气，“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你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别让这本事害了你。”
李夜没说话，心里却沉甸甸的。
回到商队空地时，默罕己经能拄着拐杖站起来了，见他们拉来苏木，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的兄弟！你真是天神派来的！”他让人把苏木搬到帐篷里，又亲自过秤，“五十斤，按十五文算，给你七百五十文！”
阿米尔递过来个钱袋，沉甸甸的。李夜接过，数出五百文还给周老板的伙计（原本花了五百文买六十斤），剩下的二百五十文揣进怀里——这是净赚的差价。
“不够。”默罕突然说，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颗鸽卵大的蓝宝石，“这个给你，算我的谢礼。波斯的订单成了，我分你一成利，至少五十两！”
李夜愣住了，苏婉儿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他接过宝石，入手冰凉，心里却暖烘烘的。
回绸缎庄的路上，朝阳把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李夜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和宝石，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苏婉儿，她正低头绞着衣角，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
“苏姑娘，这宝石……”
“你留着吧。”苏婉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爹说，好人就该有好报。”
李夜的心跳漏了一拍，把宝石往她手里塞：“给你做个簪子，肯定好看。”
苏婉儿的脸瞬间红了，把宝石推回来，扭头看向窗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马车驶进西市时，张万贯正站在绸缎庄门口张望，见他们回来，笑着迎上来：“可算回来了！默罕派人来说了，以后他的香料只给咱们供货，价格压三成！
李夜跳下车，把赚来的二百五十文递给张万贯：“老板，这是这次的差价。”
张万贯摆摆手：“你自己留着！这是你挣的！”他拍着李夜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块做生意的料！从今天起，你不用管前堂了，跟着我学跑商队！”
刘七和伙计们都围过来看热闹，眼神里的羡慕藏不住。小马凑过来，小声说：“夜哥，你这一趟顶我干半年了！”
李夜的心里甜滋滋的，却没忘了苏掌柜的话。他看着手里的宝石，又看了看眼前的热闹，突然明白——这连夜寻货赚来的不只是差价，更是别人的信任，是自己往前迈的一大步。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绸缎庄的牌匾上，金灿灿的。李夜深吸一口气，跟着张万贯往里走。他知道，以后的路还长，预演日里的风浪还会有，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份踏实的营生，再难的坎，他都能迈过去。
毕竟，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钱，花着才最舒心。他想。嘴角忍不住扬起，像这初升的朝阳，亮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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