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轩,是个做旧物回收的,不是那种开铺子的大老板,就是揣着个帆布包,天天扎在城郊的古董市场捡漏。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专收老照片、旧相册——
不是什么名人字画,就爱那些带着烟火气的家常影像,总觉得每张照片背后都藏着活过的日子。
那天是个阴雨天,市场里的石板路滑得很,空气里飘着烂菜叶和老木头的霉味。
我缩着脖子往巷深处钻,那儿有个姓王的老头,总摆些没人要的破玩意儿。
他的摊子就铺在一块油布上,上面堆着缺角的瓷碗、掉漆的木箱,还有一摞用麻绳捆着的旧书。
“小李,来看看这个。”
老王头抬头看见我,枯树枝似的手指指油布角落。
那儿放着个巴掌大的牛皮相册,封面磨得发亮,边角都卷了毛,铜搭扣上锈着绿斑,扣眼儿里还卡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
我蹲下来捏起相册,刚碰到封面就打了个冷颤——
不是天冷冻的,是那皮面凉得像块冰,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这啥时候的物件?”
我问。
老王头往我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
“上周收的,一个老宅子拆迁,从地窖里翻出来的。你小心点,这玩意儿邪性。”
我笑他老迷信,翻开封皮。
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字条,字迹模糊,只能看清“民国三十一年”几个字。
里面的照片大多是黑白的,有穿长袍的男人,梳发髻的女人,还有些模糊的风景。翻到第三页时,我的手指顿住了。
那是张拍得很暗的照片,画面里是座青砖古宅,飞檐翘角,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门口爬着半枯的爬山虎。
最扎眼的是宅门台阶上站着的小女孩——
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穿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沾着块暗褐色的渍迹,像干涸的血。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红绳扎着两个小辫,可脸白得像张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黑洞洞的,首勾勾盯着镜头,像是能透过照片看出我的骨头缝。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秒,后背突然发麻,像有只冰冷的手顺着脊椎往上爬。
“这照片里的宅子在哪儿?”
我问老王头。
他摇摇头:
“不知道,那户人家搬走几十年了,只说宅子在城郊老林子里,早塌了。”
我鬼使神差地买下了相册,花了两百块。
走的时候老王头拉着我的胳膊,指节都泛白:
“小李,要是夜里听见啥动静,赶紧把相册烧了,别留。”
我没当回事,揣着相册回了家。
我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六楼,没电梯。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爬楼时只能借着手机电筒的光。
那天走到五楼拐角,手机突然黑屏了,按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楼道里静得吓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嗒、嗒、嗒”地响,回声在墙壁间撞来撞去。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蹭、蹭、蹭”,像是有人没穿鞋,脚掌贴着地面磨着走。
我猛地回头,手机电筒刚好亮了,光柱扫过空荡荡的楼道,只有墙角堆着的旧家具,蒙着一层灰。
“谁啊?”
我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颤。
没人应,那拖沓的脚步声也没了。
我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吓自己,快步爬上六楼,掏钥匙开门时,指腹碰到门锁,又是一阵刺骨的凉。
进了屋,我把相册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倒了杯热水捂着手。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响,屋里的灯忽明忽暗了两下,电流发出“滋滋”的杂音。
我没在意,老房子线路就这样。
我坐在沙发上翻开相册,又翻到那张古宅照片。
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小女孩的手指抠着台阶的砖缝,指甲缝里塞着黑褐色的泥,布衫的下摆沾着草屑,像是刚在地上爬过。
我伸手想摸照片的边缘,指尖刚碰到纸面,客厅的灯突然灭了。
屋里瞬间黑透了,只有窗外的雨光映着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模糊的亮斑。
我摸过手机打开电筒,光柱晃过茶几,突然顿住了——照片里的小女孩不见了。
原本站着小女孩的台阶上空空荡荡,只有那半枯的爬山虎在风里晃。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眼花,再定睛一看,没错,小女孩真的没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我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像是有人在我身后吹冷气。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了,节奏很慢,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跳上。
我屏住呼吸,盯着门口——这个点不会有人来,快递早送完了,朋友也知道我晚上不爱开门。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更轻,像是用指甲盖敲的,“嗒、嗒”两声,带着点黏腻的感觉。
我慢慢挪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没亮,什么都看不见。
“谁啊?”我声音发紧。
门外没动静,敲门声也停了。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拧开了门锁——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带着一股腥甜的霉味,像是烂掉的果子。
楼道里还是空的,只有我的呼吸声在安静里回荡。
我松了口气,正要关门,眼角突然瞥见门框上沾着点东西——
是个小小的手印,浅褐色的,指腹的纹路模糊,像是沾了泥。
我心里一紧,猛地关上门,反锁,后背抵着门板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我握紧手机,电筒光柱扫过去——茶几上的相册被翻开了,还是那张古宅照片。
不对,照片里的门开了。
原本紧闭的古宅大门,此刻裂开一条缝,黑黢黢的,像是一张咧开的嘴。
我盯着那条缝看,突然看见缝里闪过一点白——是那个小女孩的脸。
她的脸贴在门缝里,还是那样苍白,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我,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见声音,却清楚地知道她在说什么——“你拿了我的照片。”
“啪嗒。”
客厅的灯突然亮了,电流“滋滋”响了两下,又灭了。
就在灯灭的瞬间,我感觉身后的温度骤降,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窖。
一股腐烂的甜腥味钻进鼻子,像是死鱼泡在水里发了霉。
我不敢回头,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耳边传来一阵细细的呼吸声,冰冷的气吹在我的后颈上,带着点黏腻的触感。
“你拿了我的照片。”
这次我听见了,声音又细又尖,像是用指甲刮玻璃,还夹杂着一阵“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我猛地转身——
小女孩就站在我身后,离我不到一米远。
她还是照片里的样子,碎花布衫,红绳小辫,可脸变了——
右半边脸烂得坑坑洼洼,露出粉红色的肉,爬着几条白色的蛆,一拱一拱地钻进她的嘴角。
她的眼睛里淌着暗红色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板上,洇出黑色的印子。
“你拿了我的照片。”
她又说,声音里带着哭腔,腐烂的嘴角往上咧,像是在笑。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双脚离着地面几厘米,衣服下摆空荡荡的,像是没有腿。
我吓得腿都软了,转身想跑,却发现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小女孩缓缓向我飘过来,腐烂的手伸出来,指甲又黑又长,带着泥垢。
我能看清她指甲缝里的肉丝,闻到她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还给我……”
她的手碰到了我的胳膊,冰冷黏腻的触感像沾了鼻涕:
“你拿了我的照片,你要陪我……”
我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胳膊往心脏钻,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近,腐烂的眼睛盯着我,暗红色的泪滴在我的手背上,烧得我皮肤疼。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我朋友老张打来的。
铃声像救命稻草,我猛地回过神,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小女孩,踉跄着扑到茶几前,抓起手机。
小女孩被我推得往后飘了一下,发出一阵尖锐的尖叫,像是猫被踩了尾巴。
我接通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张……救我……”
“你咋了?大半夜的,声音这么吓人。”
老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点不耐烦。
我刚想说话,突然感觉头发被人揪住了,一股巨大的力气把我往回拽。
我回头一看,小女孩飘在我身后,一只腐烂的手抓着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指着相册,眼睛里的血泪流得更凶了:
“不准说……不准叫人……”
“老张!我在东园小区6楼!快来!”
我拼尽全力喊了一声,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碎了。
小女孩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冰冷的指甲陷进我的皮肤,我感觉呼吸困难,眼前开始发黑。
“你要陪我……在宅子里……饿……我好饿……”
她趴在我耳边说,嘴里的蛆掉在我的衣领里,一拱一拱地往里钻。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带着腐烂的味道。
我伸手去掰她的手,却摸到她的手腕——
那里有一圈深深的勒痕,黑紫色的,像是被绳子捆过。
我突然想起老王头的话,想起照片里的古宅,想起小女孩领口的暗渍——
她是被活活饿死的,被锁在那座宅子里,没人管她。
“我把相册还给你……我烧了它……”
我艰难地说,脖子被掐得更紧了,眼前的黑越来越浓。
小女孩的眼睛眨了眨,血泪滴在我的脸上:
“晚了……你拿了我的照片……你要留下来陪我……像他们一样……”
“他们?”我心里一沉。
她指了指相册,我顺着她的手看去——
相册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几张照片,都是和她一样的小孩,有的脸烂了,有的缺了胳膊,都首勾勾地盯着镜头,眼神和她一模一样。
原来不止她一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老张的喊声:
“李轩!开门!你咋了?”
小女孩的身体抖了一下,像是怕了。
她掐着我脖子的手松了点,眼神里露出慌张。
我抓住机会,猛地推开她,爬起来冲到门边,拉开锁,一把拉开门。
老张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看见我吓了一跳:
“你咋回事?脸色白得像纸,脖子上咋回事?”
我指着屋里,话都说不出来:
“里……里面……”
老张举着手电筒走进屋,光柱扫过客厅——
茶几上的相册还在,那张古宅照片好好的,小女孩还站在台阶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镜头。
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的雨声,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啥也没有啊,你是不是做梦了?”
老张挠挠头,拿起相册翻了翻:
“这相册挺老的,哪儿淘的?”
我愣了,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脖子上的疼还在,手背上的泪痕也还在,可小女孩不见了。
难道真的是我做梦?
“你看你,吓出一身汗。”
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出去吃点东西,压压惊。”
我跟着老张出了门,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茶几上的相册突然动了一下,古宅照片里的门,又裂开了一条缝。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家,在老张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老张一起回去,准备把相册烧了。
可回到家,茶几上的相册不见了。
“咋回事?你昨天放哪儿了?”老张问。
我指着茶几:“就放这儿了!”
我们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相册。
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时,老张突然指着我的卧室喊:
“在那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我的卧室门开着,相册放在我的枕头边,封面朝上,铜搭扣开着,像是有人刚翻过。
我头皮发麻,慢慢走过去,拿起相册。
刚翻开第一页,就看见里面夹着一张新的照片——
是我昨晚的样子,脸色苍白,脖子上有掐痕,眼神空洞地盯着镜头,身后站着那个小女孩,腐烂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老张凑过来看了一眼,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这咋回事?这照片哪儿来的?”
我拿着照片,手不停地抖。
就在这时,卧室的窗户突然“哐当”一声开了,冷风灌进来,带着一股甜腥味。
我和老张同时回头——
小女孩飘在窗户边,腐烂的脸上带着笑,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是老张的。
照片里的老张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脖子上也有一圈掐痕。
“他也看见了……他也要陪我……”
小女孩说,声音又细又尖。
老张吓得魂都没了,转身就跑,嘴里喊着:
“邪性!太邪性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小女孩飘向我,手里的照片掉在地上。
我突然想起老王头的话,想起小女孩手腕上的勒痕,想起她嘴里的“饿”。
“你是被锁在宅子里饿死的,对不对?”
我鼓起勇气问。
小女孩的动作顿住了,暗红色的泪又流了下来:
“妈妈把我锁在屋里……她说出去买吃的……就再也没回来……我饿……我啃墙皮……啃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
“后来来了好多人,拆房子……他们把我的相册扔在地窖里……我好冷……好饿……”
我看着她腐烂的脸,心里突然有点疼。
我捡起地上的相册,翻到那张古宅照片,指着照片里的门:
“你想回去?想让你妈妈知道你在等她?”
小女孩点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要等妈妈……我要我的照片……”
“我帮你。”
我说:
“我帮你找到那座宅子,把相册还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腐烂的脸变得没那么吓人了。
她飘到我面前,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这次的触感不那么冷了:
“真的吗?”
“真的。”我点点头。
那天下午,我和老张一起去了城郊的老林子。
老张一开始不敢来,后来我把照片给他看,他吓得没办法,只能跟着我。
我们找了整整一下午,终于在林子深处找到了那座古宅——
和照片里的一样,青砖灰瓦,墙皮剥落,门口爬着半枯的爬山虎。
宅子里空荡荡的,到处是碎砖和杂草。
我们在东厢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地窖,打开盖子,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地窖里堆着些旧家具,还有一个破碗,碗里装着干硬的泥块。
我把相册放在地窖的地上,对着空气说:
“我把相册还给你了,你可以在这里等妈妈了。”
就在这时,地窖里的风突然停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过来,像是野菊花。
我感觉有人碰了碰我的衣角,低头一看,地上的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多了一张小小的照片——
是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笑得很开心。
小女孩不见了,只有那股香味还在。
我和老张赶紧关上地窖盖,跑出了古宅。
回到家,我脖子上的掐痕消失了,身上的寒意也没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个古董市场,也再也没收过旧相册。
有时候夜里醒来,我会想起那个小女孩,想起她腐烂的脸,想起她眼里的血泪。
我总在想,她是不是还在那座古宅里,等着她的妈妈。
前几天,我路过城郊的老林子,看见那里围了好多人,还有挖掘机。
我问旁边的人怎么了,他们说有人要在这里建公园,正在拆老宅子。
我心里一紧,想去看看,却被老张拉住了。
他说:
“别去了,都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又听见了敲门声,还是“笃、笃、笃”,很慢,很轻。
我没开门,也没敢看猫眼。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窗外传来一阵细细的笑声,又轻又甜,像是个正常的小女孩。
我知道,她走了。
或许她找到了她的妈妈,或许她去了该去的地方。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看旧照片了。
每次看到照片里的小孩,我都会想起那个穿碎花布衫的小女孩,想起她眼里的暗红色血泪,想起她说的那句——
“你拿了我的照片,你要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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