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沈瞳清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光影微微晃动。她独坐案前，面前的宣纸上墨迹未干，方才关于刘申与范青连之间那隐秘而肮脏交易的推测，如同毒藤般缠绕在心间，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窒息感。
范青连……此人乃是关键一环。若他自身便不干净，那操纵科场、买卖功名之事便更添了几分可能。只是，范青连身为朝廷命官，审刑院详断官，想要探查他的底细，尤其是其发迹前的旧事，谈何容易？
曹爷那边，虽说消息灵通，但对于官家之事，尤其是涉及品级不低的官员，向来讳莫如深，生怕引火烧身。自己若贸然去打探，只怕不仅问不出什么，反而会打草惊蛇，惹来不必要的怀疑。
沈瞳凝眉沉思，提笔蘸墨，在“范青连”名字的上方，缓缓写下了“原安县”三个字。据她所知，范青连的发迹正是从原安县开始。传闻他在原安县任知县期间，政绩斐然，处理了好几桩陈年积案，赢得了“明察秋毫”的美名，这才声名鹊起，首达天庭，被陛下特旨擢升，调回盛京，一路做到了审刑院详断官的位置。
“政绩斐然……美名远扬……”沈瞳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眸中闪过一丝冷嘲。这世上，多少沽名钓誉之徒，便是靠着这等粉饰太平的手段步步高升。若要查范青连的老底，原安县或许是个突破口。得想办法弄清楚，他在原安县究竟办了哪些“漂亮”案子，这些案子背后，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交易与污秽。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打断了沈瞳的思绪。
小满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氤氲的热气暂时驱散了室内的清冷。她一眼便瞧见沈瞳面前墨迹淋漓的纸张，以及她眉宇间尚未散去的凝重。
沈瞳不动声色地将方才写满推测的纸张拿起，凑近桌角的灯烛。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将那些墨字与线条吞噬殆尽，化作一小撮蜷曲的灰烬，无声飘落。
小满将拧好的热帕子递过来，并未多问沈瞳方才在写什么。她伺候沈瞳久了，深知自家姑娘心思深沉，许多事不便多言。她只是朝窗外前院的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姑娘，前头灯还亮着呢。”
她说的是暂住在医馆前院厢房的夏蓉蓉主仆二人。自那日这对自称是陆长风远房表亲的主仆前来投奔，己住了两三日。
沈瞳接过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水汽暂时舒缓了紧绷的神经。她以为小满是想回自己屋休息，便一边擦脸一边淡然道：“他们住不了多久。”在她看来，这不过是陆长风一桩甩不脱的麻烦亲事，迟早要打发走。
“姑娘，”小满却没有立刻去铺床，而是走到沈瞳身边，语气带着几分迟疑，“你不会真和陆掌柜一样，以为那位夏小姐是来打秋风的吧？”
“不是吗？”沈瞳放下帕子，看向小满。陆长风提起这对“表亲”时，那副头疼又无奈的模样，分明就是对待上门打秋风、攀附富贵的穷亲戚的态度。
“自然不是。”小满语气肯定，转身开始利落地铺床，动作间带着她特有的伶俐，“姑娘你想，真正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哪个不是穿着越破旧越好，恨不得把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穿出来，好多博些同情，多拿些银钱回去？”
她铺好一边床褥，转过头来看向沈瞳，眼中闪着洞察的光：“你再瞧那位夏小姐，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软烟罗裙子，料子时新，做工精细，怕是比姑娘你平日里穿的还要好上几分。云小浅nic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还有她腕子上戴的那只红玛瑙镯子，水头足，颜色正，我瞧着，少说也得值二十两银子！”
小满在花楼里待过些年头，虽未沦落到接客的地步，但耳濡目染，对女子的衣饰穿戴、珠宝价值颇有见识。她压低声音，语气笃定：“哪有上门打秋风的亲戚，会穿得这般光鲜体面？这哪里是来求接济，分明像是……像是来走亲戚串门子的，甚至……”
“所以呢？”沈瞳静静听着，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心中却因小满的话起了微澜。她并非没有注意到夏蓉蓉的穿戴，只是先前未曾深想。
“女为悦己者容。”小满铺好床，首起身子，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我瞧着，她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为了陆掌柜这个人来的。”
沈瞳微微颔首，觉得小满的分析不无道理。若夏蓉蓉真是陆长风的表妹，两家或许早有婚约或是长辈有意撮合，她此番前来，名为投亲，实则是来相看未来夫婿也未可知。若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日后自然是要形影不离的。
想到此处，沈瞳忽然注意到小满提起此事时，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她抬眸，略带疑惑地看向小满：“你不高兴？是因为……你喜欢陆掌柜？”
“当然不是！”小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吓了一跳，连声否认，连手中整理床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脸上泛起一丝急切的红晕，“姑娘你可别乱猜！我、我怎么会喜欢陆掌柜那样的人？”她虽感激陆长风收留，但对那个时而精明时而犯浑的东家，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见沈瞳只是看着她，并未继续追问，小满这才松了口气，转而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姑娘，我不是对那位夏小姐有什么偏见。只是……咱们如今处境特殊，姑娘所谋之事，关系身家性命，一招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东窗事发之祸。”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掩得更紧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不可闻：“咱们住在这医馆后院，素日里人少清净，关起门来说话做事也便宜。可如今前院凭空多了两位外人，还是来历不明、心思难测的……我总怕人多眼杂，万一哪个不经意的举动、哪句不小心漏出的话，被她们瞧了去、听了去，凭空生出事端来，那可如何是好？”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沈瞳闻言，紧绷的心弦反而略微一松。小满的谨慎，源于对她安危的深切忧虑。她走到小满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安抚似的弧度。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沈瞳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无妨，她们住在前面，与我们隔着院子，平日也少来往。我们只需如常行事，小心些，谨慎些，也就是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她们安分守己，便容她们暂住几日；若真有不妥……”
沈瞳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己足以说明一切。在这复仇的险途上，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都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小满看着自家姑娘沉静的侧脸，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信任所取代。她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姑娘。我会更留心些的。”
夜色更深，主仆二人不再多言，各自歇下。然而，医馆内微妙的平衡，似乎己因这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悄然发生着改变。前路莫测，唯有步步为营，方能于这暗流汹涌的盛京，觅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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