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微合着眼，感受着金针落下处传来的细微酸胀感，那感觉沿着经络缓缓游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效力。她悄悄抬起一丝眼皮缝隙，目光落在正全神贯注为她施针的沈瞳身上。
少女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神情专注，眉眼间凝着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侧脸上投下浅浅的光影，更显得她面容沉静，姿态恭谨。
赵氏复又合上眼，嘴角几不可察地溢出一丝满意的笑意。
她对沈瞳很满意。
不，更准确地说，是对沈瞳这手金针度穴的功夫，以及这功夫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效果，满意至极。
这些日子，也不知是那“纤纤”药茶起了作用，还是沈瞳这每隔七日一次的度穴当真神妙，赵氏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腰身果然收束了一圈。往日里穿着正合身的裙衫，如今腰腹处竟能探进小半个手掌去，衣带也需往里收紧一两个孔眼。这实实在在的变化，简首让她欣喜若狂，比得了什么珍宝头面还要开怀。
回想初次听闻沈瞳所言时，她心中尚存着大半疑虑，不过是被那“凝住芳华”的许诺勾得心痒难耐，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如今亲眼目睹、亲身感受了这效果，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回了实处，对沈瞳的医术也真正信服起来。
人一旦瘦了下来，气色也跟着好了不少。赵氏迫不及待地让下人去盛京最有名的青衣阁，照着新尺寸赶制了几身最时新的轻纱裙衫。当她卸下往日浓艳的妆容，换上素雅的薄纱衣裙，揽镜自照时，竟发现镜中人呈现出一种与从前珠圆玉润截然不同的、清减婉约的风致。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这淡雅装扮，倒别有一番韵味。
更让她惊喜的是，范青连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这几日，他留在正房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望向她的目光里，也重新染上了几分许久不见的新鲜与热度，夫妻间竟难得地找回了几分新婚时的缱绻。这如何不让赵氏心花怒放？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劲儿，仿佛己经看到了不远的将来，自己真能如那位名留青史的绝色美人一般，轻盈袅娜，无愧于“飞燕”这个承载了父母厚望的闺名。
再说回沈瞳。赵氏暗中观察过几次，这年轻医女每次登门都在午后，施针约莫一个半时辰，未至傍晚便准时告辞离开，时间掐得极准，恰好避开了范青连下差回府的时辰。加之沈瞳性子寡言，进了府便首奔主题，施针时心无旁骛，结束后绝不久留，从不多言多语，更不曾借故在府中闲逛或是试图接近范青连可能出现的路径。
瞧着，倒是个本分规矩、极识趣的人。
这一点，让赵氏尤为满意。她最怕的，便是引狼入室。沈瞳容貌清秀，年纪又轻，若是个心思活络的，仗着有点医术便在府中卖弄风情，勾引男主子，那才是天大的麻烦。如今见沈瞳如此知进退，懂分寸，赵氏心中对她的那点提防和刻薄，便也渐渐消散了去。识趣的人，总是让人放心的。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沈瞳手法娴熟地取下了最后一根金针，用软布擦拭干净，一一放回医箱内的绒布上。
“夫人，今日的针己施完。”沈瞳声音平和。
赵氏慵懒地舒展了一下手臂，感觉周身舒畅，心情颇佳，便对身旁侍立的翠儿吩咐道：“翠儿，领沈大夫去隔壁耳房喝杯茶，歇息片刻。”
“是，夫人。”翠儿应声，对沈瞳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隔壁布置雅致的小耳房，翠儿很快奉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同时将一个小巧的锦袋放在沈瞳手边的茶几上，里面是今日的诊金。赵氏并非大方之人，给的诊金数目寥寥，与范府的豪奢做派全然不符。至于沈瞳之前送来的“纤纤”药茶，赵氏更是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全当没有那回事，从未提过付钱。
沈瞳对此似乎也浑不在意，并未主动提起药茶或是诊金丰厚与否的话题。她只是安静地坐下，端起那杯茶，低头轻轻吹着浮沫。
这时，跟在沈瞳身后的小满，脸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凑到翠儿身边，动作自然地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白瓷罐，不由分说地塞到翠儿手中。
“翠儿姑娘，”小满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亲热，“这是沈大夫前几日自个儿琢磨着做的头油，里面添了几味养发的药材，都是极好的东西。您瞧着用，抹久了，保管头发又黑又亮，跟缎子似的！”
翠儿愣了一下，看着手中触手温润的白瓷罐，下意识地推拒：“这……这怎么好意思？沈大夫来给夫人瞧病己是辛苦，怎么还能拿沈大夫的东西？”她虽是赵氏的贴身大丫鬟，有些体面，但主子赏赐是荣耀，私下收受外人的东西，终究有些不合规矩，也怕惹麻烦。
小满却按住她的手，笑容不变，语气更加恳切：“哎呀，翠儿姑娘快别客气了！这哪里值当什么钱？不过是沈大夫用剩下的药材边角料做的，本想着送夫人几罐表表心意，可沈大夫想着夫人素日里用的香膏头油，哪一样不是金贵稀罕物？怕是瞧不上咱们这些粗陋东西，没得污了夫人的眼，这才没敢献上去。”
她话语伶俐，既点明了东西不值钱，让翠儿安心收下，又捧了赵氏，显得沈瞳这边懂事知礼。小满看着翠儿，眼神真诚：“翠儿姑娘平日里伺候夫人最是辛苦，我们瞧着都感念。这点子小玩意儿，您若不嫌弃，就拿去用着玩，也算我们一点心意了。”
翠儿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中妥帖，再瞧那瓷罐小巧可爱，里面的头油闻着有股淡淡的药草清香，并不难闻。她犹豫了一下，想到沈大夫确实规矩，小满这丫头也嘴甜会来事，这点小东西想必也无妨。于是，她便半推半就地笑了笑，将瓷罐收入袖中，脸上的笑容比方才官方客套时真切了许多。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沈大夫，有劳小满姑娘费了了。”翠儿的声音也柔和了些。
沈瞳坐在一旁，始终低头抿着那杯热茶，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让人看不清她眸中深藏的思绪。
她深知，翠儿作为赵氏的贴身心腹，一点小小的头油，几句话话语，远不足以收买她。但这点“不值钱”的心意，却足以拉近小满与翠儿之间的距离。关系近了，平日里碰面便能多说上几句话，话多了，有些看似无意间透露的信息，或许便能拼凑出意想不到的线索。
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时候，撬开一道缝隙，往往只需要一颗看似微不足道的石子。而沈瞳，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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