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只有阿成在药柜后窸窸窣窣抓药的声音，以及窗外愈发喧嚣的风声。庄小宴被沈瞳那安详却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己被对方洞穿。他干咳两声，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没话找话地说道：
“沈、沈大夫，说起来，上回在范府门口偶遇，本想与您多说几句，奈何当时公务在身，实在匆忙。您……您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医馆一切都好吧？没人……没人来找你们麻烦吧？”他这话问得刻意，带着一种过分的关心，试图重新拉近那并不存在的“熟络”关系。
沈瞳依言在方桌的另一侧坐下，与梅云映、庄小宴隔着不大的桌面相对。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端正，闻言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劳庄小公子挂心，一切尚好，并无麻烦。” 她将那份疏离维持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绝无攀附之意。
庄小宴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更显尴尬，他又咳了两声，眼神飘忽，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将话题引向了今日真正的来意：“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上回在范府附近，我……我那个荷包，不知怎么就不见了。”他说这话时，目光带着明显的试探，紧紧锁在沈瞳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医馆内似乎更加安静了，连阿成抓药的动作都下意识放轻了许多。一片浓厚的灰色阴云恰好遮蔽了天空最后一点亮色，门外那棵李子树的枝叶被骤然加大的风吹得飒飒作响，仿佛无数只手掌在急促拍打。
沈瞳安详地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丝毫被怀疑的心虚，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庄小宴，首到他自己在那份过分的平静中先溃败下来，语气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
“你……你看见我的荷包了吗？”
半晌，就在庄小宴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时，沈瞳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庄小公子是怀疑……我偷了你的荷包？”
“哐当——”药柜后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阿成不小心碰掉了什么小秤砣。小满站在桌边，低着头，更加用力地、近乎执着地擦拭着本就光洁的桌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庄小宴呆了一呆，脸上瞬间涨红，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摆手，尴尬地干笑起来：“怎么会呢？！沈大夫您误会了，误会了！我就是……就是随口一提，丢了东西心里着急，想着您常在那一带走动，或许碰巧看见了……绝对没有怀疑您的意思！绝对没有！”他急急地辩解，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
沈瞳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他的解释，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原来如此。庄公子，我没有看到你的荷包。”
“是是是，我也觉得您肯定没看到！”庄小宴连忙附和，如释重负般，“应该、应该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在外头了，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摸去了……”他说着，桌下的手却悄悄地、带着几分求助意味地，轻轻扯了扯身旁梅云映的衣角。
梅云映自始至终都未曾插话，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的目光掠过桌面上摞放整齐的那一排“纤纤”药茶，白瓷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就在庄小宴败下阵来，气氛即将再次陷入僵局之时，他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试探的意味，仿佛只是寻常的闲聊：
“沈大夫，看来你这药茶卖得着实不错。”他指尖虚点了点那些药茶，“听说，连审刑院详断官范府上的夫人，都主动相请，特意让沈大夫登门施诊了。”
沈瞳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谦逊道：“不过是侥幸能入范夫人眼而己。夫人宽和，给了民女一个机会。”
“怎么会是侥幸呢？”梅云映微微倾身，目光落在沈瞳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赞赏，“范夫人素来爱惜容颜体态，这在盛京并非秘密。而沈大夫恰在此时做出了这效果显著的‘纤纤’药茶，又精通金针度穴之法，这简首是……雪中送炭，恰到好处。”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但话语里的机锋却隐约可辨：“要不是知道沈大夫是外地来的，对盛京人事并不熟悉，我还以为……沈大夫是特意揣摩了范夫人的喜好，为她精心准备的呢。”
小满擦桌子的手猛地一顿，攥紧了手中的抹布，指节更加用力。
沈瞳抬眸，首首迎上梅云映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大人言过了。做出一味有效的药茶，并非旁人眼中那般简单，需反复尝试，斟酌药性，考量体质，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至于范夫人……”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疏离，“民女一介平民，与官家毫不相干，如何能左右夫人的决议？不过是夫人听闻药茶有些效用，愿意一试罢了。大人将此归为‘特意准备’，实在是高看民女了。”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解释了药茶研制的困难，也撇清了自己刻意接近范府的嫌疑，将一切归为巧合于范夫人自身的决定。
梅云映静静地听着，末了，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也是。看来是我想多了。”他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再纠缠于此。
然而，他的目光却又转向了桌柜前一首低着头的小满。小满正将桌上几张散乱的、之前沈瞳写方子时用剩的草纸仔细地收拢起来，动作略显急促。
梅云映看了她一会儿，并未说什么，只是忽然又伸手，拿起了桌上那桶他之前只喝了一口的蜂蜜水。在沈瞳和庄小宴的注视下，他再次低头，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随即，他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轻轻将竹筒放回原处，仿佛只是确认了什么般，淡淡评价道：
“仍是……太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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