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沉沉地泼洒在西街的屋脊上。杏林堂后院一间紧闭的厢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药气蒸腾。窗纸上映着一个佝偻而专注的身影,正伏在案前,对着几只空了的瓷罐和一堆药材残渣,反复比对、记录、推演。烛火跳跃,将周续那张布满皱纹、写满疲惫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山羊胡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
整整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他像一个贪婪的窃贼,用尽毕生所学,将沈瞳那罐“春水生”拆解得支离破碎。每一味药材的分量,炮制的火候,甚至冲泡时水温的细微差别,都被他用颤抖的笔尖,密密麻麻地记录在泛黄的纸页上。他亲自试药,小口啜饮,感受着药性在体内流转,记录下每一次细微的反应——微苦回甘,辛凉上行,通窍之效,竟与“春水生”相差无几!
当最后一口药汁滑入喉中,当那熟悉的、令人舒畅的通窍感再次如期而至,周续布满血丝的双眼,终于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
成了!真的成了!
他猛地推开房门,踉跄着冲进前堂。王守义正负手立于柜台后,焦躁地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身,眼中那压抑了数日的阴鸷与期待,瞬间化为灼人的火焰。
“如何?!”王守义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一步冲到周续面前,几乎要抓住他的衣领。
“东家!成了!大功告成!”周续喘着粗气,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病态的潮红,声音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笃定,“‘春阳生’!老朽己将其配伍、炮制之法,尽数参透!药性温和,效用确凿!老朽己连服两日,安然无恙,鼻窍通畅!与那‘春水生’相比,虽火候稍欠,药力略薄,但胜在……价格可控!”
“春养生……”王守义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阴冷而得意的弧度,“好!好名字!阳春三月,万物生发,比她那‘春水’,更显生机勃勃!更合我意!”
他猛地一拍柜台,震得药瓶轻响:“周续!事不宜迟!立刻!马上!给我炮制!有多少药材,给我用多少!我要让这‘春阳生’,明日一早,就摆满我的柜台!”
“是!东家!”周续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老朽这就去!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这一夜,杏林堂的后院灯火通明,药香弥漫。周续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傀儡,在药柜与灶台间穿梭。称量、混合、炮制、封装……动作因熟练而迅捷,却也因心力交瘁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二十罐贴着崭新“春阳生”标签的药茶,在天光微熹时,终于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了前堂最显眼的位置。
王守义抚摸着那温润的瓷罐,如同抚摸着即将到手的金山银山。他仿佛己经看到,仁心医馆那冷清的门庭,看到沈瞳那张清冷如霜的脸,因绝望而扭曲。他仿佛己经听到,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如今却蜂拥向对面的顾客,正排着队,将白花花的银子,塞进他杏林堂的钱匣子里!
“沈瞳……”他低声呢喃,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的‘春水’,该干涸了!”
日头渐渐爬高,将西街的青石板路晒得发烫。仁心医馆门前,依旧人头攒动,药香与喧嚣交织,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象。而几步之遥的杏林堂,却依旧门可罗雀,只有王守义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和周续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期待的眼睛,在门后窥视着。
“东家,这……这怎么还没人来?”周续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熬干了心血,赌上了名声,若这“春阳生”无人问津,他该如何自处?
“急什么?”王守义冷冷瞥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的阴险,“鱼,总会闻到饵香的。尤其是……那些贪便宜的鱼。”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青色短打、约莫十西五岁的小厮,云小浅nic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满头大汗地跑进西街。他东张西望,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焦急,显然是初来乍到,被这繁华的街市晃花了眼。
“治鼻窒的药茶……治鼻窒的药茶……老爷让买那个什么生的药茶……”小厮一边跑,一边低声念叨着,眉头紧锁,“春……春什么生?春花生?春流生?哎呀!只记得头尾,中间那个字死活想不起来了!”
他左拐右拐,目光在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上扫过。绸缎庄、酒楼、茶肆……最后,他的目光,被一座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门面牢牢吸引——“杏林堂”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老字号”权威。
“就是这儿了!”小厮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这么气派的医馆,卖的药茶,肯定错不了!他抬脚,毫不犹豫地跨进了杏林堂的大门。
“掌柜的!掌柜的在吗?”小厮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王守义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踱步出来,脸上堆起十二分和煦、七分关切、三分“德高望重”的笑容:“小哥,有何贵干?可是身体不适?”
“不是不是!”小厮连忙摆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我家老爷,让我来西街,买那个……那个治鼻窒的药茶!叫什么……春……春什么生的!”
来了!鱼上钩了!
王守义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与“了然”:“哦——!小哥问的,可是‘春阳生’?”
“春养生?”小厮一愣,挠了挠头,“好像……差不离?对对对!就是这个!春阳生!老爷就是这么说的!”他如释重负,拍着大腿,“可算想起来了!差点误了老爷的事!”
王守义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慈祥:“正是‘春阳生’!小哥好记性!此乃本堂秘制,专攻鼻窒壅塞,药到病除,神效无比!不知小哥要买几罐?”
“先……先来五罐吧!”小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倒出几锭成色不错的银子,放在柜台上,“喏,这是银子,您数数。”
王守义拿起一锭银子,放在齿间轻轻一咬,又对着光看了看成色,满意地点点头。他拿起五罐“春阳生”,动作优雅地放在柜台上,声音温和:“五罐,一共十五两。”
“十五两?”小厮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掌柜的,您是不是算错了?不是西两一罐吗?五罐该是二十两啊!”
王守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你懂的”的狡黠与“为顾客着想”的体贴:“小哥有所不知。本堂‘春阳生’,虽功效卓著,但念在春日杨花恼人,百姓多受其苦,特此……调价!三两一罐!薄利多销,惠及乡邻!”
“调价?!”小厮惊呼出声,随即脸上涌起狂喜,“真的?三两?!太好了!太好了!我家老爷要是知道能省下五两银子,肯定高兴坏了!”他一把抓起那五罐药茶,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心下想着,剩下的五两银子我自己留着,总之天知地知,医馆知,我知!我家老爷……嘿嘿,他知不着!”
小厮抱着药罐,乐颠颠地跑了出去,脚步轻快得如同踩在云端。
王守义看着小厮那欢快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抱着银子、奔向杏林堂的顾客。
“降价……”他幽幽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沈瞳,你不是靠‘春水生’扬名吗?我便用‘春阳生’,用更低的价格,更‘亲民’的姿态,一点点,蚕食你的根基!等你的名声,被我的‘实惠’冲垮,等你的顾客,被我的‘低价’收买……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周续看着王守义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愈发阴鸷的脸,心中那点因“成功”而升起的喜悦,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取代。东家……疯了。这己不是商战,这是……倾轧!是要将沈瞳,连同仁心医馆,彻底碾碎在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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