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停了。西街的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也倒映着仁心医馆内那凝滞如铅的气氛。陆长风被沈瞳一把拽住手腕，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硬生生将他那满腔的怒火与冲动，钉在了原地。
“陆掌柜，”沈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他因愤怒而发热的耳膜，“你不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幼稚吗？”
“幼稚？”陆长风猛地回头，眼中血丝未退，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沈姑娘！王守义那老匹夫都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仿咱们的药，抢咱们的客，还降价倾销！这口气，你咽得下，我咽不下！我去臊他一臊，让他知道知道，偷鸡摸狗的事，不是这么干的！这叫幼稚？这叫血性！”
“血性？”沈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陆掌柜，你的‘血性’，除了让王守义得意，让看客嘲笑，让仁心医馆沦为市井笑柄，还能带来什么？”
她松开手，缓步走到窗边，看着对面杏林堂那扇紧闭却仿佛在无声狞笑的大门，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寒泉击石：
“你冲过去，能做什么？骂他无耻？打他老脸？还是砸了他的招牌？然后呢？王守义会哭天抢地，博取同情，说仁心医馆东家仗势欺人，打压同行。他会告诉所有围观的人，他的‘春阳生’，是‘惠民’的良药，而你陆长风，是个输不起的泼皮。”
“你这一闹，非但不能夺回客人，反而会坐实了‘春水生’不如‘春阳生’的流言——否则，你为何如此气急败坏？为何不敢堂堂正正比药效，而非要行此下策？”
陆长风被她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胸膛剧烈起伏，却找不到一个字反驳。他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只余下徒劳的喘息。
“况且，”沈瞳转过身，目光如寒潭，扫过陆长风那张写满不甘的脸，“你真以为，百姓分不清‘春水生’与‘春阳生’？”
“药茶，是治病的。不是比名字，比价格，比门面气派的。”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百姓或许会被‘三两银子’的低价一时迷惑，但他们的身体，比任何精明的算计都更诚实！药效如何，是真是假，是良是莠，喝下去，自然知晓！”
“杏林堂是老字号，名气大？那又如何？”沈瞳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枚冰冷的银针，声音如同来自九幽，“老字号的招牌，是用信誉和药效垒起来的。王守义今日敢用偷来的方子、劣质的药材、压低的价格来倾销，他便是在亲手，一锤一锤，砸碎他祖辈积攒下来的那点‘信誉’！”
她走到药柜前，拿起一包尚未封装的“春水生”，指尖拂过那熟悉的药材——黄芪的温厚，辛夷的辛香，苍耳子的微苦，薄荷的清凉，甘草的回甘……每一味，都经过她亲手炮制，火候精准，分量毫厘不差。
“‘春阳生’？”沈瞳冷笑一声，将药包轻轻放回，“周续，那个从仁心医馆叛逃的老学究，他以为偷走了方子，就能偷走‘春水生’的精髓？他错了。大错特错。”
“那方子，在他眼中，是药材的堆砌，是配伍的公式。可在我手中，”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是活的！是呼吸的！是药材与药材之间，君臣佐使的微妙平衡，是炮制时火候的毫厘之差，是冲泡时水温的精准把控！这些，他周续，看得出来吗？他偷得走吗？”
“更何况……”沈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近乎残酷的得意，“我在‘春水生’里，添加了一味‘药引’。一味……周续那双老眼，绝对看不出来的‘药引’。”
陆长风和阿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小满也停止了擦拭，屏息凝神。
“什么……什么药引？”陆长风声音干涩。
“一味无害，却独特的‘标记’。”沈瞳没有明说，只是淡淡道，“它不影响药效，甚至，能略微提升药性。但它，是‘春水生’独一无二的烙印。是王守义和他的‘春阳生’，永远无法复制的‘胎记’。”
她走到陆长风面前，目光如炬，首视着他那双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陆掌柜，还记得前些日子，西街巷口那些关于‘春水生’是‘神药’、‘包治百病’的流言吗？”
陆长风下意识地点头：“记得！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不是被咱们用实诚的药效给压下去了吗？”
“那不是流言。”沈瞳的声音冰冷如铁，“那是王守义的‘捧杀’之计！他想把我们捧到云端，捧成无所不能的‘神医’，然后，等我们摔下来的时候，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如今，”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长风喃喃重复，眼中渐渐燃起一丝明悟的火焰。
“对！”沈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决绝，“他王守义，不是想用‘低价’和‘仿制’来抢我们的客人吗？我们，就帮他‘扬名’！”
“帮他扬名？”阿成和小满异口同声，满脸茫然。
“不错！”沈瞳走到医馆门口，毒医凰途，医女归来覆京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毒医凰途，医女归来覆京华最新章节随便看！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声音如同在宣判，“从今日起，你们——”她目光扫过陆长风、阿成、小满，“——去茶肆，去酒楼，去菜市口，去所有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
“逢人便说，杏林堂新出的‘春阳生’，神效无比！比‘春水生’更胜一筹！不仅治鼻窒，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是王掌柜心怀慈悲，特意降价惠民，三两银子一罐，简首是白送！”
“说得越玄乎越好！越神奇越好！把他王守义，捧成活菩萨！把他‘春阳生’，捧成仙丹妙药！”
“沈姑娘！”陆长风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褪，“这……这岂不是……资敌？！”
“资敌？”沈瞳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毫无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陆掌柜，你太小看‘捧杀’的威力了。王守义想用这招对付我们，是因为他笃定‘春水生’是‘神药’的流言会反噬我们。可‘春阳生’，是‘神药’吗？”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钉在陆长风脸上：
“它不是！它是偷来的皮毛！是劣质的药材！是周续那双老眼漏看的‘药引’！是王守义为了追求暴利而偷工减料的产物！”
“我们把它捧得越高，捧得越神，那些被‘便宜’和‘神奇功效’吸引去的病患，对它的期望就越大！”
“当他们发现，这‘仙丹妙药’喝下去，鼻窒依旧，甚至……病症反复，身体不适时……”
沈瞳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那巨大的落差，那被欺骗的愤怒，那对健康的恐慌，会化作滔天的怒火！这怒火，会烧向谁？！”
“会烧向那亲手将他们捧上云端，又亲手将他们推入深渊的——王守义！”
“会烧向那用偷来的方子、劣质的药材，炮制出这‘毒药’的——杏林堂！”
“到那时，”沈瞳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王守义，哭都找不到坟头！他杏林堂百年老字号的招牌，会在这滔天的民怨中，被砸得粉碎！万劫不复！”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仁心医馆。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衬得这寂静愈发瘆人。
陆长风看着沈瞳，看着她那张清冷如霜、此刻却仿佛燃烧着复仇火焰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光芒，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的心机，深沉如海，狠辣如刀！她竟早己料到王守义的每一步棋，甚至，连对方用来对付她的“捧杀”之计，都被她信手拈来，化作反戈一击的致命武器！
这哪里是商战？这分明是……诛心！是要将王守义，连同他引以为傲的杏林堂，彻底碾碎在自己亲手点燃的烈焰之中！
“沈……沈姑娘……”陆长风的声音因恐惧和兴奋而微微发颤，“此话当真？那‘春阳生’，真……真分辩不出我们的‘药引’？”
“姑娘的话，你还不信？”小满挺起胸脯，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我们姑娘说能行，就一定能行！那周续，不过是个半吊子，也配跟我们姑娘比？”
阿成也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对沈瞳的绝对信任。
陆长风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药香与杀意，尽数吸入肺腑。他看着沈瞳，那眼神，己不再是初见时的轻佻与算计，而是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追随。
“好！”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沈姑娘，我听你的！咱们……就这么干！”
“阿成！小满！”他转身，如同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声音洪亮，“从现在开始，你们俩，给我满盛京地跑！去茶楼，去酒肆，去勾栏瓦舍！把‘春阳生’的‘神效’，给我吹上天！吹得越玄乎越好！吹得人人都知道，杏林堂出了活菩萨，三两银子买仙丹！”
“记住！要‘真心实意’地夸！夸得越真，效果越好！”
阿成和小满轰然应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转身便冲入了雨后初霁的街道。
陆长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看向沈瞳，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沈姑娘，您这招……真是绝了！高！实在是高！王守义那老狐狸，这次，怕是要被自己放出的火，活活烧死了！”
沈瞳没有回应他的恭维。她重新走回药柜前，拿起药碾，将几颗苍耳子放入其中，缓缓转动。
“陆掌柜，”她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无波，“去准备药材吧。‘春水生’，不能断。我们要让那些幡然醒悟的病患，有地方可去，有良药可医。”
“是！是！我这就去！”陆长风屁颠屁颠地跑向后院，脚步轻快得如同踩在云端。
医馆内，只剩下沈瞳一人。
药香，依旧清苦。
她碾药的动作，沉稳而有力。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素衣如雪的肩头，却驱不散她周身那股凛冽的寒意。
王守义，你不是喜欢“捧杀”吗？
那我便，让你尝尝，被自己捧起的烈焰，焚身噬骨的滋味。
这盛京的棋局，又落下了一枚致命的棋子。而她沈瞳，执棋之手，稳如磐石，冷如寒冰。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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