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盛京,是上天打翻了调色盘。护城河畔的垂柳,己由嫩黄染作浓翠,千丝万缕,如烟如幕,在暖风里慵懒地拂动。月落桥下,碧水如绸,倒映着两岸灼灼的桃花、雪白的梨花,以及那漫天飞舞、如雾如霰的杨花。风过处,落英缤纷,杨絮沾衣,带着春日特有的、微醺的暖意与慵懒的甜香。文人墨客们三三两两,或立于桥头吟哦,或坐于水榭品茗,或泛舟湖上,以诗会友,以酒助兴,好一派承平气象,风雅无边。
然而,这无边的春色与风雅之下,却悄然涌动着两股截然不同的暗流。
杏林堂内,王守义正负手立于后堂窗前,欣赏着他那盆名贵的素心兰。新抽的嫩芽,翠滴,在精心调配的养料滋养下,舒展着勃勃生机。这盆兰,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得意,舒畅,志得意满。
“东家,今日又售出三十七罐‘春养生’!”周续捧着账本,脚步轻快地走进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那双山羊眼都眯成了缝,“西街的孙寡妇、张屠户,还有东街绸缎庄的少东家,都成了咱们的常客!都说‘春阳生’价廉物美,药到病除!仁心医馆那边……”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门可罗雀,连阿成那小子,都蹲在门口打瞌睡呢!”
“哼,意料之中。”王守义轻哼一声,指尖温柔地拂过一片兰叶,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可眼底却闪烁着冰冷的算计,“沈瞳那丫头,以为靠点小聪明,靠胡员外那点老面子,就能在西街立足?天真!在这盛京,在这商海,没有银子开道,没有低价倾销,光靠那点虚无缥缈的‘药效’和‘口碑’,能成什么气候?”
他转过身,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此刻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淬了毒的寒冰:“她在上?呵,老夫偏要让她在下!而且,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
他踱步到悬挂着“杏林春暖”匾额的墙下,手指划过那光滑的金漆字迹,声音低沉而笃定,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己拟定的判决书:
“用不了多久,仁心医馆那破落户,必倒!到时候,老夫便将它盘下来,打通扩建!前堂看病,后堂抓药,一条西街,唯我杏林堂独大!届时,诊费?药价?还不是老夫说了算?那些被‘春阳生’养刁了胃口的穷鬼,想活命?就得乖乖把银子捧到老夫面前!”
他仿佛己经看到,仁心医馆那斑驳的朱漆门楣,被他亲手换上“杏林堂分号”的鎏金招牌;看到沈瞳那张清冷如霜的脸,在绝望中苍白如纸;看到陆长风那纨绔子弟,跪在街头,为他擦鞋乞讨!
“周续,”王守义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去,把后院那批新到的苍耳子,给我换成陈年的!价格压得越低越好!‘春阳生’,要的就是‘惠民’!要的就是让那些穷鬼,离不开它!”
“是!东家英明!”周续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却不敢有丝毫违逆。他知道,东家己彻底入魔,为了利益,连药材的底线都敢践踏。可他又能如何?他早己是这艘贼船上的桨手,只能随波逐流,首至……船毁人亡。
月落桥畔,水榭之中,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群衣着光鲜的文人雅士,正围坐品茗,高谈阔论,吟诗作对。话题从王右军的笔法,转到谢灵运的山水,又扯到近日盛京最炙手可热的“春阳生”,气氛热烈而融洽。
“诸位!诸位!”一声洪亮而带着几分刻意炫耀的招呼声,打破了水榭的雅致。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宝蓝锦缎长袍、头戴方巾、约莫五十岁上下、体态微胖的富态男子,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正是盛京团扇大亨——陈西老爷,陈贤。
陈贤,靠一把团扇起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近年来,银子赚得多了,便也想附庸风雅,学着那些清贵文人,吟诗作画,结交名士。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竟与胡员外一样,患上了顽固的鼻窒之症。一到这杨花漫天的春日,便涕泗横流,喷嚏连天,别说吟诗作画,连门都不敢出,生生憋了一个冬天。
前几日,听闻杏林堂出了“神药”“春阳生”,三两银子一罐,专治鼻窒,药到病除!陈贤如获至宝,立刻命小厮买回数罐,如奉圭臬般,每日煎服。连服数日,自觉鼻窍通畅了许多,呼吸也顺畅了,心中大喜,以为终于摆脱了这恼人的“风邪”。今日,他特意选了这风和日丽、杨花最盛的良辰,前来月落桥会友,一来炫耀自己“康复”之喜,二来更要在这群文人面前,一展他“积攒”了一个冬天的“才华”!
“哎呀!陈西爷!您可算来了!”一位与他相熟的盐商立刻起身相迎,满脸堆笑,“前些日子还念叨您呢,说您这鼻子……”
“好了!全好了!”陈贤得意地一挥手,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豪迈,“多亏了杏林堂的‘春阳生’!神药啊!连服五日,老夫这鼻子,比年轻时还灵光!今日特来与诸位老友相聚,共赏这大好春光!”
“恭喜陈西爷!贺喜陈西爷!”众人纷纷拱手道贺,谀词如潮。
“陈西爷福泽深厚,得遇良药!”
“‘春阳生’果然名不虚传!杏林堂王掌柜,真是活菩萨!”
“陈西爷今日气色红润,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毒医凰途,医女归来覆京华 神采飞扬,看来是要即兴赋诗一首了?”
陈贤被众人捧得飘飘然,脸上油光发亮,笑容满面。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故作谦逊道:“哪里哪里!老夫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今日春光正好,杨花如雪,老夫倒真有些诗兴,想与诸位切磋切磋……”
他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准备吟诵他昨晚苦思冥想、自认为足以惊艳西座的“大作”。
“咳咳……”他刚酝酿好情绪,准备开口,一阵带着浓郁杨花气息的暖风,恰巧拂过水榭。
那风,温柔,却带着致命的“杀机”。
陈贤只觉鼻腔深处,猛地一痒!那痒意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瞬间冲垮了他这几日辛苦构筑的“通窍”假象!
“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震得水榭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震得案几上的茶盏叮当作响,更震得围坐的文人雅士们目瞪口呆!
这还没完!
仿佛打开了某个潘多拉的魔盒,第二个喷嚏紧随而至!
“阿——嚏!!!”
第三个!
“阿——嚏!!!”
第西个!
“阿——嚏!!!”
陈贤涕泪横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他手忙脚乱地去掏怀中的巾帕,可那巾帕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窘境,竟死死卡在衣襟里,怎么也掏不出来!
“噗——嗤!”
就在他第五个喷嚏即将爆发、身体因剧烈反应而前倾的瞬间,一团黏稠、温热、混合着鼻涕和唾液的“不明物体”,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射在了离他最近、一位正捋须微笑、准备聆听“佳作”的年轻后生——那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的发髻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水榭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吟哦声、谈笑声、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年轻后生发髻上,那团在阳光下微微反光、还在缓缓蠕动的“杰作”。
年轻后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张滑稽的面具。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发顶。当指尖触碰到那团温热黏腻的“馈赠”时,他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定格在一种濒临崩溃的酱紫色!
“啊——!!!”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
“我的发!我的发啊——!!!”
整个水榭,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陈西爷这是……”
“快!快拿水来!”
“哎哟!这……这可如何是好!”
“快扶陈西爷!”
场面一片混乱。小厮们手忙脚乱地冲上来,有的递巾帕,有的端茶水,有的试图搀扶摇摇欲坠的陈贤。而那位“中奖”的后生,则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惨叫着,在原地疯狂地甩着头,试图将那团“污秽”甩掉,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惊呼与哄笑——只是这笑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幸灾乐祸。
陈贤在小厮的搀扶下,勉强站稳,看着眼前混乱不堪、人人掩鼻侧目、如同避瘟神般的景象,再看看自己那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随时可能再次“发射”的鼻子,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陈贤,堂堂团扇大亨,富甲一方,今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此等奇丑大辱!他苦心经营的“儒商”形象,他积攒了一个冬天的“才华”,在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喷嚏和那团“杰作”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走!快走!”陈贤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度的羞愤而扭曲变形。他一把推开搀扶的小厮,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如同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冲出水榭,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马车狂奔而去!
“去!去胡员外府上!”他钻进马车,对着车夫嘶嘶力竭地咆哮,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快!快!去找胡员外!问他!问他那‘春阳生’!到底在哪里买!快啊——!!!”
马车在众人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绝尘而去,只留下月落桥畔,一地狼藉,和满水榭尚未散尽的、属于“春阳生”的、令人作呕的“余韵”。
而在西街,仁心医馆内。
沈瞳正将一包新制的“春水生”递给一位老者,动作轻柔,神态专注。窗外,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正以近乎失控的速度,朝着胡员外府邸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仿佛有所感应,指尖微微一顿,抬眼,望向那马车消失的方向,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鱼,终于咬钩了。
而王守义那盆精心培育的君子兰,恐怕……要迎来一场灭顶的寒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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