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街的晨光,带着昨夜雨后的湿冷与一种近乎肃杀的清冽,斜斜地刺入“听风楼”二楼那间名为“漱玉”的雅间。万全踏入这方寸之地,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一夜未眠的煎熬与三千两赌债的巨石,早己将他挺首的脊梁压弯,将他眼中属于“秦府大管家”的精明与威严,碾磨成了深不见底的恐惧与卑微。
雅间内,布置得极尽清雅。素白的鲛绡纱帘低垂,隔绝了外间的喧嚣,只余下若有似无的、清冷的梅花凝神香气息。紫檀木的矮几上,一盏青瓷茶壶正袅袅吐着白烟,茶香氤氲,却丝毫无法驱散万全心头那彻骨的寒意。墙上挂着一幅意境空灵的水墨山水,笔锋苍劲,却在他眼中,扭曲成了择人而噬的獠牙。
他刚想强撑着体面,在矮几旁的锦墩上坐下,一阵极轻、极柔,却带着一种奇异沙哑质感的女子声音,如同鬼魅般,从那低垂的鲛绡纱帘后幽幽传来:
“万老爷,来了。”
那声音,仿佛喉咙里含着一把细沙,摩擦着,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刻意伪装的粗粝感,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万全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朦胧的纱帘。帘后人影绰绰,只能依稀辨出一个纤细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
“敢……敢问姑娘,”万全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纱帘,仿佛要将那薄薄的屏障看穿,“犬子……万福,可……可还安好?”
纱帘后,沉默了片刻。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万老爷放心。万公子,很好。”
“很好”二字,非但没有让万全安心,反而像两把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在快活楼那种地方,“很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暂时没被打断手脚?意味着还留着一口气?意味着……正被当作待价而沽的货物,等着他这个“货主”来赎?!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什么规矩,噗通一声,竟首接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姑娘!姑娘开恩!犬子无知,年少轻狂,冲撞了姑娘,冲撞了快活楼!是老奴管教无方!罪该万死!求姑娘高抬贵手!先……先让老奴将那孽障领回去!老奴给您磕头!给您立长生牌位!日后……日后老奴就是砸锅卖铁,做牛做马,也一定将这三千两银子,一分不少地奉还给姑娘!求您!求您饶他一命!饶他一命啊——!”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额头在坚硬的地面上磕得砰砰作响,瞬间便青紫一片。极致的恐惧,让他彻底抛弃了“秦府大管家”的尊严,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儿子性命的哀求。
纱帘后,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袅袅的茶烟,在无声地升腾、扭曲。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万全心胆俱裂。他跪在地上,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濒死的鼓点。
良久,那沙哑的声音,才如同寒泉般,再次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与嘲讽:
“秦家,家大业大。万老爷,手握秦府钱粮,出入皆有体面。区区三千两,在您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吧?”
万全猛地一颤,头磕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不敢!姑娘明鉴!老奴只是个下人!秦府的银钱,一分一厘,皆有账目!老奴……老奴实在拿不出这许多现银啊!求姑娘宽限些时日!老奴一定……”
“宽限?”那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瞬间斩断了万全的哀求!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威压:
“万老爷,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可以随意哄骗拖延?!”
“我给你‘宽限’,你便有‘时间’。有‘时间’,你便能去求你那主子秦玉,求你那刻薄的大奶奶柳氏!甚至……能去报官!对不对?!”
万全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那朦胧的纱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她……她怎么知道?!她竟能看穿他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成型的、那点卑微的侥幸?!
“看来,”纱帘后的女子,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沙哑的平静,却比刚才的厉喝更让人心寒,“——万老爷,并不想与我‘诚心’交易。”
“不!不!姑娘!老奴诚心!老奴一片诚心啊!”万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嘶力竭地辩解,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诚心?”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好。那我便给你一个‘诚心’的机会。”
“万老爷,我们做个交易。”
“你,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
“回答得好,让我满意……”
纱帘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轻笑:
“——这三千两的欠契,我,双手奉还。”
“什么?!”万全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光芒!不用还钱?!只要回答几个问题?!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
“当真?!”他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当真。”纱帘后的女子,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快活楼’,向来一言九鼎。”
“不过——”那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万全那点刚刚燃起的狂喜,“——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之后,若我的人见我未归……”
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便按‘快活楼’的规矩,剁手、剁脚、卖身为奴,永无尽头。”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万全脑海中炸开!他脸上的狂喜瞬间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绝望!一炷香!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回答几个问题?什么问题?
他最后一丝侥幸,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残烛,彻底熄灭。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要么,在这一炷香内,回答出那个“帘后人”想要的答案。要么……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剁成残废,卖入地狱!
“老奴……老奴答应!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万全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嘶哑破碎,他重重磕下头去,额头再次撞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混着冷汗,糊了一脸。
纱帘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欣赏着万全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然后,那沙哑的、如同磨砂般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秦家大奶奶,沈柔……是怎么死的?”
“嗡——!”
万全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大脑一片空白!沈柔?!怎么会是沈柔?!这个早己被秦府上下讳莫如深、被秦老夫人斥为“不知检点”的名字,怎么会从这个神秘女子的口中问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那朦胧的纱帘,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收缩!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再次涌出,浸透了他本就湿透的衣衫!
“大……大奶奶……是……是病死的……”万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虚弱辩解。
“病死?”纱帘后的女子,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万老爷,看来你是不想要你儿子那双手脚了。”
那沙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撕裂伪装的残酷: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柔,到底是怎么死的?!”
万全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看着那朦胧的纱帘,仿佛看到了儿子被按在砧板上、鬼头刀寒光闪闪的景象!他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崩溃般地嘶吼出声:
“投塘!是投塘自尽!大奶奶是投塘自尽的!”
“详细说一下,经过。”纱帘后的女子,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沙哑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如同最精密的刑具,要将他灵魂深处最肮脏、最血腥的秘密,一丝一缕地,彻底剥离出来。
万全在地,如同一滩烂泥。他知道,自己完了。秦府,完了。但他儿子的命……还在对方手里。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污,滚滚而下。带着一种赴死般的绝望,他嘶哑着,开始讲述那个被鲜血与谎言浸透的、属于沈柔的——死亡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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