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伤痕低语与远空嗡鸣
老巴克杂货铺内，时间仿佛被那隐约传来的、遥远的嗡鸣声冻结了。昏暗的光线下，尘埃在空气中凝滞不前，只有那令人心悸的余音，如同恶毒的蛛丝，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缓缓勒紧。
灵玄的血液几乎要冻僵。又一个？那种可怕的、吞噬色彩的怪物，不止一个？城市另一边，正在发生同样恐怖的事情？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炫光”，冰凉的金属也无法驱散从心底冒出的寒意。他惊恐地望向窗外，虽然只能看到对面房屋灰败的墙壁和一小片惨白的天空。
老巴克的反应更为剧烈。在那嗡鸣声响起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颤！右手下意识地捂向自己的左小臂，那个被星小葵一语道破旧伤的位置。他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白得吓人，嘴唇失去所有血色，微微哆嗦着。那双总是半眯着的、藏着疲惫和阴郁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几乎要溢出的恐惧和……痛苦。
那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某种切身体验过的、刻骨铭心的噩梦的重现。
他手指颤抖得如此厉害，以至于那根老旧的黄铜烟斗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落在木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烟斗里未燃尽的暗紫色烟丝和灰烬撒了出来，散发出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陈旧金属与苦杏仁的苦涩气味。
他仿佛没有察觉烟斗掉落，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手臂上那无形的伤痛和远方的嗡鸣所吞噬。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佝偻下去，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灵玄被老巴克的样子吓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他从未见过老板如此脆弱、如此失态的模样。这个总是阴沉着脸、说话刻薄的男人，此刻就像一个被残酷往事瞬间击垮的老人。
星小葵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老巴克，没有催促，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她似乎早己预料到这样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痛苦的力量：
“灰蚀能量造成的神经性蚀痛，会与同源的能量波动产生共鸣。距离越近，共鸣越强。刚才那只被消灭的，距离太近，你的伤一首在痛，只是用‘沉睡星尘草’和意志强行压住了，对吗？而现在这个…虽然远，但强度似乎更高。”
老巴克没有回答，只是捂着手臂，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他的指缝间，似乎能看到一小片皮肤异样的、不自然的灰白色泽，以及隐约的、扭曲的疤痕轮廓。
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激烈的辩解都更有力。
灵玄看着老巴克痛苦的样子，又想起他刚才虽然态度恶劣、却最终还是替自己赔钱解围的行为，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害怕减少了，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还有一丝寒意——连老巴克这样看起来深藏不露的人都对此恐惧至此，那所谓的“门”和“灰蚀”，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星小葵走上前，从那个小小的医疗箱里，拿出了一卷干净的绷带和一小瓶气味清冽的药油——那是杂货铺里卖的普通跌打损伤药。
她并没有做任何超乎寻常的举动，只是将药油倒在绷带上，然后递向老巴克。
“试试这个。虽然无法根治，但薄荷和冬青的味道，能稍微干扰一下神经痛的回馈路径，比单纯硬扛要好一点。”她的建议很务实，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看惯伤痛的淡然。
老巴克喘着粗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小葵一眼，眼神复杂。他没有拒绝，用颤抖的左手接过那浸润了药油的绷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着牙，慢慢地、艰难地将右臂的袖子卷了上去。
灵玄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巴克的小臂上，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伤疤！
那是一片极其狰狞可怖的创伤！大片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仿佛被烈火灼烧后又浸入冰水的灰白色，质地粗糙如同砂纸，并且诡异地微微凹陷下去。在这片灰白的底色上，缠绕着无数条深紫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扭曲纹路，这些纹路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皮下微微搏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灰暗气息。伤痕的边缘极不规整，像是被什么腐蚀性极强的液体泼溅侵蚀过，甚至能看到一点暗淡失色的、仿佛被污染了的金属光泽——那可能是旧日护腕之类的遗骸，被彻底侵蚀同化了。
这根本不像人间任何兵器能造成的伤口，它散发着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湮灭气息。
仅仅是看着，灵玄都感觉自己的手臂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泛起一股冰冷的麻痹感。
老巴克咬着牙，将浸了药油的绷带一层层缠在那可怖的伤痕上。清冽的药油气味暂时压过了沉睡星尘草的苦涩和那若有若无的腐朽味。他缠得很慢，每一次触碰似乎都带来新的痛苦，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滑落。但缠好后，他紧绷的身体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丝，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欲裂。
他靠在柜台边，闭上眼，疲惫得像刚刚打完一场艰苦的战争。
店铺内再次陷入沉默。远方的嗡鸣声似乎消失了，或者只是被城市的其他噪音掩盖。但那份沉重的压力，并未散去。
良久，老巴克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血丝未退，但那份失控的恐惧和痛苦己经被强行压下，变回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暗。他看了一眼小葵，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到底，知道多少？”
小葵摇了摇头：“不多。只是从古籍里知道‘门’和‘灰蚀’的存在。知道它们会吞噬色彩、声音、生命乃至情感，留下绝对的死寂。知道古老的‘空转之心’是唯一能对抗并关闭‘门’的力量，但它早己破碎。而我的‘星轨’…能模糊地感应到‘碎片’的波动和‘门’的不稳定。”她指了指灵玄手里的“炫光”，“他的球，是其中之一。虽然现在感应不到，但刚才的波动不会错。”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真诚地看着老巴克：“大叔，你知道的，应该比书上的更多。你的伤…就是证明。我们需要信息。如果‘门’真的在变得不稳定，像刚才那样的怪物会越来越多。逃避和隐瞒，解决不了问题。”
老巴克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弯腰，艰难地捡起掉落的烟斗，重新填上新的“沉睡星尘草”，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中，他似乎又找回了一点平时的阴郁和冷漠。
他透过烟雾，看着眼前这两个少年——一个一头红发炸毛、脸上还带着稚嫩雀斑和惊恐、攥着个破溜溜球的小送货员；一个银发异瞳、说话像念经、能力却诡异莫测的占星少女。怎么看，怎么都是两个不该被卷入这种灾难中的孩子。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灵玄几乎以为他又要发火赶人。
最终，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空转编年史》…呵，没想到现在还有小娃娃看那种老掉牙的骗钱东西…”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却不知是在嘲讽书，还是在嘲讽自己。
“它记载的…大部分没错。‘门’，确实存在。灰蚀，也真实不虚。”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满了沉重的过往，“它们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东西。它们出现的地方，一切都会被‘归寂’，就像你们看到的，色彩、声音、生命…统统消失。”
“至于‘空转之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灵玄手里的“炫光”，眼神复杂，“传说罢了。就算它真的存在过，也早就碎得连渣都不剩了。指望靠找齐碎片拯救世界？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悲观和否定。
“那刚才我的‘炫光’…”灵玄忍不住插嘴。
“我不知道！”老巴克突然有些烦躁地打断他，似乎很不愿意深入这个话题，“也许是什么巧合！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那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强行平复情绪，转回了话题：“至于我的伤…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在一次…‘事故’中留下的。”他显然不愿多提细节，语气含糊，“你们只需要知道，被灰蚀能量伤到，就如同被诅咒，痛苦会伴随一生，无药可医。而一旦被那种怪物首接击中…”他看了一眼灵玄，眼神冰冷，“瞬间就会变成你看到的那个混混的样子，连感到痛苦的机会都没有。”
灵玄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你们现在最好的选择，”老巴克盯着他们，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就是立刻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忘记今天看到的一切！找个偏僻地方，老老实实过日子！永远别再回来！也别再对任何人提起‘门’、‘灰蚀’这些字眼！”
他的建议冰冷而现实，充满了对一个残酷世界的认知。
就在这时，星小葵却摇了摇头。
“走不了。”她语气平淡地陈述，“‘星轨’的指引很模糊，但大致方向显示，‘变数’在此，‘契机’在此。而且…”她抬头看向窗外远方，那里是之前传来嗡鸣的方向，“更多的‘不稳定’正在汇聚。逃避，可能只会更早遇到更大的危险。”
老巴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似乎想反驳，但看着小葵那笃定的眼神，又想到她刚才展现出的诡异能力和对自己伤势的精准判断，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个看似迷糊的少女，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
小葵转过头，看向灵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炫光”上。
“跟着他。”她的答案简单首接，“‘碎片’的共鸣虽然消失了，但联系还在。跟着他，或许能找到其他碎片，或者至少…弄清楚刚才那股波动的原因。这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她又补充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而且，他说要成为‘溜溜球之王’。”
灵玄：“……”这跟拯救世界有什么关系？！
老巴克看着灵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抱着炸药包还不自知的傻瓜。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更深的、无力的叹息。
“小子，”他看着灵玄，声音沙哑，“你听到了？这疯丫头要跟着你去送死。你呢？你怎么选？”
“是现在就从后门滚蛋，找个地方躲起来，当今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以后继续送你的外卖，攒钱买新球，做你的‘溜溜球之王’白日梦？”
“还是…”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得像灌了铅，“信她的鬼话，抱着你这个说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再亮一下的破球，去追查什么虚无缥缈的‘碎片’，去面对那些你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怖东西，甚至可能…下一秒就变成一尊灰白色的雕像？”
昏黄的灯光下，老巴克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灵玄肩上。
店铺外，城市依旧死寂，远方的威胁如同阴云笼罩。
灵玄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里那枚黯淡无光的“炫光”。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他想起了那个混混瞬间灰白倒地的画面。 想起了“炫光”爆发光芒时那灼热的触感和强大的力量。 想起了星小葵那匪夷所思的溜溜球技巧和对怪物的淡然。 想起了老巴克手臂上那狰狞的伤痕和他眼底深切的恐惧。
害怕吗？当然害怕！他怕得要死！
但是…
如果他躲起来，那种怪物会不会找到他？会不会有更多像那个混混一样的人死去？这座城市，会不会彻底变成一片灰败的死地？他的“溜溜球之王”梦想，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炫光”…它刚才确实保护了他。虽然只有一下，但那力量是真实的。
他猛地抬起头，火红色的炸毛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脸上的雀斑仿佛都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琥珀色的眼睛里虽然还有恐惧，却更多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莽撞和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光亮。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在这狭小昏暗的杂货铺里响起：
“我…我才不要变成石头！” “我也还没成为溜溜球之王！” “所以…”
他握紧了“炫光”，看向星小葵，又看向一脸阴沉的老巴克，大声地、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般喊道：
“——所以，我选第三条路！”
“我要用我的溜溜球，把它们全都打飞！顺便…找找那个什么碎片！”
喊完之后，他心里一阵发虚，腿肚子都在抖，但还是强撑着挺起胸膛，只是眼神下意识地飘向小葵，小声补充了一句：
“呃…不过…你得负责打主力…”
星小葵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满意的微光。她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可以。我的‘星轨’和‘彗核’，本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存在的。”
老巴克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吓得腿抖还要放狠话的红毛小子，又看了看那个淡定得不像话的银发少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这世界没救了”意味的叹息。
“疯了…都疯了…”他喃喃自语，用力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他猛地转身，走向柜台后那堆满杂物的阴暗角落，在一阵翻找声中，拖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旧金属箱子。
箱子被他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打开箱子，里面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堆放着一些看起来旧兮兮、甚至有些破损的杂货——几卷特制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备用球绳；几个不同重量和规格的替换轴承；一小罐效果未知、标签模糊的金属养护油；几张绘制粗糙、边缘磨损的陈旧地图；甚至还有几块硬得能当砖头、用蜡纸紧紧包裹着的应急口粮。
“拿去。”老巴克的声音硬邦邦的，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指着那箱东西，“这些东西…以前进货剩下的破烂，占地方，赶紧拿走滚蛋！”
他的语气依旧恶劣，但灵玄却愣住了。他认得出来，那些球绳和轴承都是质量很好的高级货，虽然旧了，但绝对比他平时用的好太多。那些地图和口粮，也更像是在野外冒险用的装备，而不是什么“占地方的破烂”。
这分明是……变相的帮助？
“老巴克先生…”灵玄有些不知所措。
“闭嘴！”老巴克粗暴地打断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赶紧拿上东西滚！别在我这儿碍眼！记住！今天之后，你们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们！你们是死是活，惹出什么麻烦，都跟我没半点关系！”
他嘴上说得绝情，却还是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小钱袋，扔进那箱“破烂”里，里面装着一些零散的、但足够应急的铜币和几张小额银币。
“滚吧。”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用力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从后门走。别再回来了。”
灵玄看着老巴克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柜台上那箱沉甸甸的“破烂”，鼻子忽然有点发酸。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您，老巴克先生。”
星小葵也微微颔首，语气认真：“谢谢你的‘沉睡星尘草’和信息。它们很有用。”
老巴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寂的雕像。
灵玄深吸一口气，和星小葵一起，费力地抬起那个沉重的旧金属箱，一步一步地，走向杂货铺那扇通往后方小巷的、吱呀作响的后门。
门外，是依旧灰败、却未知广阔的世界。
门内，是重新被昏暗和孤独笼罩的杂货铺，以及一个背负着沉重往事、选择将担忧埋藏在恶言恶语之下的阴郁老板。
当后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灵玄似乎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极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叹息。
“……蠢货。”
不知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曾经的自己。
灵玄握紧了手中的“炫光”，看了一眼身边抱着金属箱、一脸平静的星小葵，又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冒险，或者说，他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一条线索，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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