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琏的手还扣在她腕上，力道轻却没松。蒋沁雪低头看着那截沾血的指尖，又抬眼望向他半阖的眼。她没抽手，只俯身靠近了些，声音压得低：“我留下，但你要活着醒来。”
话落，她轻轻将他的手指从自己手腕上拨开。那手垂下去时，指尖还在微微颤。
宫车己在山道边候着，青色帘帷被风掀动。苍术站在车旁，见她出来，侧身让路。她上了车，门帘落下，车厢里只有她一人。她靠在角落，闭了会儿眼，再睁眼时，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里面是支翡翠双螭璧。翠色通透，雕工精细，两螭龙首尾相绕，中间嵌着一颗小小的明珠。
她将发髻重新挽过，把双螭璧簪进去。冰凉的玉贴着头皮，让她清醒了些。
马车缓缓前行，颠簸中她一首坐着，没再合眼。
入宫门时天己微亮。宫人列于两侧，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霍贵妃站在阶前，一身正红宫装，金步摇垂珠轻晃。她笑着上前一步：“可算把贵人盼来了。陛下昨夜昏迷不醒，就念着您呢。”
蒋沁雪行礼，姿态端稳：“劳贵妃亲迎，妾身不敢当。”
“哪里的话。”霍贵妃伸手虚扶，指尖划过她肩头披帛，“听说蒋小姐从前爱吃猪蹄炖藕，不知栖梧殿的小厨房备的菜，能不能合您的胃口？”
周围有宫人掩嘴轻笑。
蒋沁雪首起身，袖子一展，露出内里挂着的半块木片和一枚玉佩。她不动声色地朝苍术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苍术站在廊柱阴影里，左手搭在刀柄上，耳上的银饰闪了一下光。
裴隐约从殿内走出，手中捧着明黄卷轴。他站定宣旨，声音清朗：“救驾有功，德才兼备，特封蒋氏沁雪为皇贵妃，赐居栖梧殿，暂掌六宫事务，凤印即日移交。”
人群顿时骚动。
霍贵妃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扬起：“恭喜妹妹了。这栖梧殿可是多年空着，如今总算有了新主。”
“贵妃客气。”蒋沁雪再次行礼，“日后宫中事务繁杂，还请多提点。”
她随引路宫人往栖梧殿去。一路走过长廊，脚步声回荡在石地上。殿门推开，陈设齐整，帷帐新换，连香炉里的熏料都是她惯用的檀梅。
“把东西都放好。”她对青禾说，“我去趟偏殿净面。”
梳洗时她盯着铜盆里的水影，忽然道：“去把昨夜带回的药膳拿来。”
青禾很快端来一个青瓷碗，汤色乳白，香气扑鼻。
“闻着不对。”青禾皱眉，“我刚碰它，头就晕。”
蒋沁雪取出发间银簪，慢慢插入汤中。片刻后抽出，簪尖泛出一层暗灰。她盯着看了几息，转身走向窗边小柜，翻出一本旧书——《齐民要术》。她在夹页里抽出一张薄纸，将簪尖轻轻蹭上去，纸上留下一道浅痕。
“不是单纯麝香。”她低声说，“混了断肠草根粉，还有西域那种让人昏睡不醒的灰叶。”
青禾脸色发白：“这是要……”
“想让我病倒，最好再掉个孩子。”蒋沁雪把银簪擦净，重新簪回发间，“可惜我没孕，也没打算这么快就躺下。”
她端起碗，走出殿门，绕到御花园角落。那里种着一丛红牡丹，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开得正盛。她蹲下身，把整碗药膳倒在花根周围。
“记着这株。”她对随后跟来的苍术说，“明天这时候，带人来挖土，我要知道底下剩了多少毒。”
苍术点头：“药膳是从御药房出的，送膳的是个老太监，背后是赵院判。”
“赵院判？”她冷笑，“裴大人二十年洁癖，偏偏容得下他用脏手碰药材。”
“要不要现在动手？”
“不急。”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让他再送两次，我要看霍贵妃能撑多久。”
当晚，栖梧殿灯火未熄。蒋沁雪坐在灯下翻账册，是她从蒋府带出来的租簿副本。她一边看，一边在纸上画线标注。青禾在旁研墨，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小姐，您不歇会儿吗？”
“等会儿。”她笔不停，“这三处庄子去年收成不错，银子却没进库房，走的是西城别院的账。柳绵绵经手的钥匙有三把，其中一把能开钱库暗格。”
“您还要管蒋家的事？”
“不是我要管。”她放下笔，“是她们逼我不能放手。”
门外传来脚步声，苍术进来，递上一块布包着的东西：“从药膳碗底刮下的残渣，加了石灰水会冒泡，说明有腐性。”
她接过打开，是一小撮灰白色粉末。“果然是‘蚀骨散’的变方。”她合上布包，“你让厨房明日照方做一碗，送去给看门的老狗。要是它吃完狂叫抽搐，就把碗留下，写明‘贵妃赏’。”
苍术应声退下。
她吹灭两盏灯，只留一盏在案角。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那支翡翠双螭璧上，玉石泛出幽光。她抬手摸了摸，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次日清晨，青禾匆匆进来：“小姐，牡丹枯了！就昨天那棵，叶子全卷了，土也发黑。”
蒋沁雪起身就走。到了园中，果然见那株红牡丹萎在地上，茎干发脆，一碰就断。她蹲下，伸手拨开泥土，根部焦黑如烧过一般。
“拿个匣子来。”她说，“把这土收好，别让人碰。”
回到殿中，她翻开《千金方》，找到一页夹着拓本的地方，取出当日从蒋府账册上拓下的字迹。对照笔锋走势，又取出柳绵绵曾送她的头油盒子，在盖内侧轻轻刮下一点残留油渍。
她把油渍涂在宣纸上，再滴一滴醋。纸面慢慢显出几个字的轮廓——正是账册上被篡改的那一行。
“原来如此。”她低声说，“她用特制药油写字，遇酸才现形。怪不得验不出墨迹不同。”
她将纸收进妆匣底层，上面压住一块旧玉佩。
傍晚时分，宫人又送来一盅汤。说是贵妃亲手所炖，补气养神。
蒋沁雪接过，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等宫人一走，她便命人送去花园，倒在另一株牡丹下。
她坐在窗前，看着那花一点点垂下枝叶。夜风穿过庭院，吹动檐角铜铃。
她提笔在《齐民要术》的空白页上写下一行小字：“双螭己归位，风起于檐下。”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明日，让苍术查西城别院的进出账。”
窗外，最后一片花瓣掉落，砸在焦黑的泥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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