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一颗颗滑动，发出细微声响。蒋沁雪低头将线头解开，指尖轻轻一挑，串珠归位。她抬眼看向青禾，目光平静。
“把发簪收好。”她说。
青禾点头，转身将空心簪子放进妆匣底层，盖上暗格。外头天色尚早，殿内光线微亮，窗外树影投在地砖上，随风轻晃。
没过多久，廊下传来脚步声。一名宫女捧着青瓷罐走进来，脸上带着笑：“皇贵妃娘娘安好，贵妃娘娘惦记您近日胃口不佳，特命尚食局熬了‘清脂养颜羹’，说是连喝七日，体态轻盈如柳。”
青禾上前接过，不动声色地掀开盖子一角。一股淡淡的甜香飘出，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眉心微蹙，立刻合上。
蒋沁雪坐在榻边，只淡淡扫了一眼：“贵妃娘娘有心了。你回去替我道谢，就说这羹我己用了。”
那宫女站在原地没走，眼睛盯着碗沿：“奴婢奉命看着主子用膳，才好回话。”
青禾脸色一紧。蒋沁雪却笑了笑，伸手接过瓷罐，揭开盖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汤汁温热，入口微甜，随后泛起一阵麻意。她面不改色，又喝了两口，才放下勺子。
“味道清淡，正好合我口味。”她对宫女说，“回去告诉贵妃，明日我还会按时服用。”
宫女这才躬身退下。
门一关，青禾立刻低声道：“小姐，这汤里肯定有问题！刚才那股味儿，像极了前年老夫人房里熏走老鼠的药粉，闻多了头晕眼花。”
蒋沁雪没答话，走到床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银针，在灯下仔细看了看。针尖无变色，但她知道，麝香这类东西，不会让银针立刻发黑。
“她们不怕我死得太快。”她低声说，“就怕我不信，不肯喝。所以药下得轻，一日看不出什么，七日下来，气血亏虚，手脚发软，连站都站不稳。”
青禾咬牙：“她们是想让您失宠。”
“不止。”蒋沁雪冷笑，“是想让我看起来自己病倒，不是被人害的。”
她将银针收回袖中，又从枕下摸出一张薄纸，铺在案上。纸上画着几行小字，是昨夜写下的密信副本。她看了一会儿，吹灭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夜深后，栖梧殿熄了大半灯火。蒋沁雪忽然翻身坐起，额角渗出冷汗，手按住腹部，眉头拧紧。
“青禾……”她声音微颤，“叫人……快去请太医。”
青禾冲出门外，不多时，值守的赵院判匆匆赶来。他五十上下，胡子花白，提着药箱进殿时一脸凝重。
“娘娘何处不适？”他问。
蒋沁雪躺在榻上，脸色苍白，一只手压着小腹：“今早服了贵妃赏的羹汤，起初还好，入夜后便腹痛难忍，像是有东西在肚里搅。”
赵院判搭脉，指腹来回探了几遍，眉头越皱越紧：“脉象平稳，并无滞塞之象，也不像中毒。”
“可我确实疼得厉害。”她咬着唇，额上冷汗不断，“那汤……还在罐子里，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青禾端来药罐，倒出残汤。赵院判凑近闻了闻，摇头：“气味正常，无腐无酸，应无大碍。”
蒋沁雪忽然抬手，指尖微微颤抖：“劳烦大人……把这药渣倒在地上看看。”
赵院判照做。药渣倾出，呈灰褐色，散落在地砖缝隙间。
就在他弯腰查看时，蒋沁雪悄悄将藏在指甲缝里的银针抵住拇指尖，轻轻一刺。血珠刚冒出来，她借着翻袖的动作，将一滴血滴入药渣边缘。
血珠落地，瞬间与残汤接触。原本静止的液体表面，忽然泛起一圈极淡的青晕，像水纹般缓缓扩散。
赵院判猛地抬头，瞪大眼睛。
“这……”他声音发紧，“这是麝香遇血显形之兆！”
蒋沁雪虚弱地喘了口气：“大人现在还觉得……我没事吗？”
赵院判额头冒汗，连忙收拢药渣，包进帕子：“娘娘莫慌，老臣这就上报尚药局，请求彻查此药来源！”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
贺琏一身常服，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内侍，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空瓷碗和一支银匙。
“朕听说你腹痛。”他走到榻前，目光落在她脸上，“严重么？”
蒋沁雪撑着身子想坐起，他抬手制止：“躺着。”
她点点头，指着地上的药渣包：“陛下……贵妃送来的‘减肥药膳’，含麝香。赵院判刚验出来。”
贺琏没说话，蹲下身打开帕子，盯着那团残渣看了许久。然后他抽出腰间佩刀，用刀尖挑起一点药渣，放入托盘中的空碗。
他又拿起银匙，刮下少许粉末，递到鼻前轻嗅。片刻后，他眼神一沉。
“这不是第一次用了。”他说，“这味道，和三年前惠嫔流产前服的‘调经汤’一样。”
他站起身，转向赵院判：“你亲眼所见血验显毒？”
“老臣亲见。”赵院判跪下，“血入药渣，瞬现青纹，绝非作假。”
贺琏点头，走到桌边，拿起蒋沁雪刚才用过的银针。他捏住针尾，在掌心划了一下。血珠涌出，滴进碗中。
刹那间，碗中药粉泛起同样青光。
殿内一片死寂。
贺琏缓缓抬头，目光如刀：“传旨，尚药局即刻封锁，所有药材不得移动。三日内，朕要见到每一味药的进出记录，每一个煎药宫人的口供。”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若有隐瞒，株连九族。”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蒋沁雪一眼：“好好休息。这事，朕给你讨个说法。”
门关上后，青禾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凳子上：“小姐，他信了。”
蒋沁雪没说话，慢慢把手从袖中抽出来。那根银针还攥在手里，针尖沾着一点暗红。
她低头看着，轻轻用指腹擦掉血迹。
“他不仅信了，”她低声说，“他还记得三年前的事。”
青禾怔住：“您的意思是……”
“他早就知道霍贵妃用麝香。”蒋沁雪把银针放进妆匣，“可他一首没动，是因为证据不够。今天这一滴血，不只是验毒——是给了他动手的理由。”
外头月色渐高，栖梧殿只剩一盏灯亮着。风吹动窗纸，发出轻微响动。
第二天清晨，宫中传出消息：尚药局八名太医停职受审，两名煎药宫人下狱。霍贵妃派人送去的药膳名录被全部撤换，尚食局改由内务府首管。
青禾一边收拾药罐碎片，一边低声问：“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蒋沁雪正对着铜镜梳头，翡翠双螭璧簪在发间，映着晨光微闪。
“等。”她说，“等她坐不住。”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通报声。
“贵妃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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