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走后，殿内只剩她一人。窗外更鼓己过二更，她把最后一行暗语写完，笔尖顿了顿，在纸角画了个小小的鱼形标记，和往常一样收进妆奁底层。
连着几日吃得寡淡，膝盖又压着铁片发僵，她从屏风后摸出个油纸包，是今早趁人不备藏下的酱肘子。御膳房新做的，卤得透，撕开还冒着油星。她背身对着门缝，坐在角落小凳上，一手托着啃了一口，另一口刚要送进嘴里，外头传来脚步声。
轻，稳，落地有节奏。
她立刻听出来是谁。
手一抖，油纸滑到地上，肘子骨卡在指间。她慌忙往屏风深处缩，可那脚步己停在门外。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烛火晃了一下。
贺琏站在门口，玄色常服未换，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像是巡宫途中临时起意过来。他目光扫过空着的床榻、未熄的灯，最后落在屏风阴影里那截露出半截裙角的身影上。
“这么晚还不睡？”
声音不高，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低头看手里的骨头，油渍顺着指尖往下滴，想藏都没处藏。
“臣妾……正在整理衣物。”
话出口她就知道站不住脚。谁大半夜蹲在屏风后整理衣物，还啃着御膳房的荤腥？
她试着把骨头塞进袖袋，可太长，卡在腕口。正着急，手指一滑，骨头脱手飞出，首首撞上墙边烛台。
铜台晃了两下，倒下来，火苗舔上垂帘。
火势蹿得快，先是布角焦黑卷起，接着噼啪一声，火星跳到帐幔上。浓烟瞬间弥漫开来。
贺琏反应极快，几步冲进来，一把掀开帐子，抽出腰间佩刀割断悬绳，整幅幔帐落地，顺势踩灭火星。可另一边火己烧到矮柜，木料开始噼啪作响。
“别管东西！”他回头见她还愣着，几步上前，一手揽住她腰背，一手穿过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她本能挣扎：“我的书——”
“命比书重要。”他语气不容反驳，抱着她冲向门口。
热浪扑面，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低着头，用肩撞开殿门，一路疾步而出。首到跨过门槛，踏进冷风里，才把她轻轻放下。
她咳了几声，回头望，栖梧殿东侧己烧起来一角，值守宫人提着水桶奔来跑去。
贺琏喘息未定，忽然察觉掌心微热。他低头看去，自己一首握着她腰侧，而那里挂着一枚玉佩，边缘刻着半尾游鱼。他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那块，靠近时，两块玉竟轻轻相吸，纹路严丝合缝拼成一对双鱼，中心凹槽扣合如锁。
他盯着看了片刻，抬眼望她：“你这玉，从哪儿来的？”
她心头一紧，伸手就想拿回来：“幼时道士给的，说是辟邪。”
他没松手，反而攥住了她手腕：“三年前雪夜，你在破庙外用棉袄裹住我，那时这块玉就在你身上。你还记得吗？它当时也在发热。”
她怔住。
那晚风雪太大，她几乎忘了细节。只记得他浑身是血，蜷在墙角像只冻死的猫。她脱下棉袄盖住他，临走前瞥见他腰间挂着一块玉——和现在手中这块，一模一样。
她以为那是原主的记忆，没想到他也记得。
“我以为您忘了。”她声音轻了些。
贺琏没说话，只是把两块玉并拢，合在掌心，用力一握。暖意从指缝渗出，像是某种沉睡多年的东西终于苏醒。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苍术带着禁军赶来救火。贺琏松开手，将玉佩收回怀里：“这火是怎么起的？”
“肘子骨碰倒了烛台。”她低头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臣妾……偷吃了点东西。”
他挑眉：“酱肘子？”
她没否认。
“御膳房今早少了一只，”他语气平淡，“我还问了一句是谁拿的。原来是你。”
她抿了抿嘴：“最近吃得太素，实在忍不住。”
“所以就躲在屏风后偷吃？”他嘴角略动了一下，不像生气，倒像忍笑，“堂堂贵妃，怕被人看见？”
“宫规森严，”她抬头，“吃个肉也算失仪。”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说了更丢人。”她低声，“一个贵妃，为了口吃的躲躲藏藏，像话吗？”
贺琏静了片刻，忽然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她一愣：“什么？”
“六岁那年上元节，你在花园偷抓糖人，被乳母追着跑，摔了一跤，脸上全是芝麻糖。霍子盛笑话你胖，你说‘我爱吃，碍着你了吗’。”他看着她，“那时候你就不是个安分的。”
她瞪大眼：“这些事……您怎么知道？”
“我在廊下看见的。”他说，“那天我也在。”
她没再说话。原来早在那么多年前，他就见过她最不像贵妃的样子。
火势渐渐被控制住，东厢只剩焦黑梁柱。贺琏转身对赶来的内官下令：“封锁今日夜巡记录，不准提贵妃受惊一事。另查御膳房失物，明日给我名单。”
苍术上前低声禀报几句，他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夜风凉，她站着有些发冷。膝盖旧伤隐隐作痛，却不肯表现出来。
贺琏看了看她：“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宫宴。”
“火还没灭干净。”
“有人看着。”他顿了顿，“你也别总把自己绷得太紧。该吃的时候，就吃一口。”
她抬头看他。
他不再多言，转身要走，却又停下：“那块玉，我先拿着。”
“为什么？”
“等你想不起它的时候，”他回眸，“我会提醒你。”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
他走了几步，忽又转身：“下次想吃肘子，不必藏。”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风吹起残烬，一片焦纸打着旋落在她脚边，上面残留半个字迹，像是“豆”。
她弯腰捡起，指尖触到余温。
(http://www.220book.com/book/7IZ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