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纸上的“豆”字还沾在指尖，沁雪低头看着那半片灰烬，风一吹，余屑飘散。她没动，只将掌心缓缓合拢，像是要把那点残迹攥进皮肉里。
青禾提着药箱回来时，正见她站在门槛外，裙摆沾了灰，手里捏着块冷掉的肘子骨。
“娘娘，这火……”
“不是意外。”沁雪把骨头交给她，“送去御膳房，查上面有没有药味。”
青禾一愣：“可昨夜您才——”
“正因昨夜才不是巧合。”沁雪抬眼望向偏殿方向，“霍贵妃今早来过？”
“回娘娘，送了碗参汤，说是安神用的。”
沁雪冷笑一声，转身往内走。膝盖还在隐隐发沉，铁片压得旧伤作痛，但她走得稳。到了桌前，掀开食盒盖子，剩菜冷在瓷盘里，油面泛着不自然的微黄。
她用银簪挑了一点汤汁，簪尖立刻蒙上层薄白絮状物。
“巴豆。”她低声说，“混在参汤里，量不大，喝完一个时辰发作，拉到虚脱。”
青禾脸色变了：“她想让您在宫宴上失仪！”
“不止。”沁雪把食盒推远，“她是想让我跪都跪不住，当众出丑，从此失宠。”
窗外日头渐高，宫道上传来环佩轻响，是各宫嫔妃赴宴的动静。沁雪静坐片刻，忽然开口：“去把掌勺的王嬷嬷叫来，就说我要吃火锅，照老方子，辣口重些。”
青禾迟疑：“可厨房刚烧过——”
“就用那间灶。”沁雪站起身，“我亲自盯着火候。”
王嬷嬷很快来了，低眉顺眼地站着。沁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浓褐色液体，滴进汤底料碗。
“这是什么？”王嬷嬷问。
“巴豆汁，熬了三个时辰，去毒留泻性。”沁雪搅匀了汤料，“一会儿霍贵妃若嫌不够辣，你便再添一勺。”
“这……万一出了事——”
“出了事我担着。”沁雪盯着她，“你是蒋家陪嫁出来的老人，我娘死前把你托付给我，你说，你听谁的？”
王嬷嬷咬牙：“听您的。”
“好。”沁雪递过汤匙，“记住，先给主位加汤，三巡不断。”
宫宴设在栖梧殿东厅，因火灾后西侧未修好，只搭了临时帷帐。贺琏坐在上首，神色如常，手中茶盏未动。霍贵妃盛装出席，一身正红宫装，九鸾金步摇垂珠晃动，耳上一对翡翠坠子翠滴。
她落座时，目光扫过沁雪，唇角微扬：“昨夜惊扰，贵妃可歇好了？”
“多谢挂念。”沁雪举杯，“火虽大，人没事就好。”
“也是陛下仁厚。”霍贵妃轻抿一口茶，“换作旁人，纵火烧殿，怕是早就禁足反省了。”
旁边几位嫔妃低头喝茶，没人接话。
酒过三巡，火锅端上。炭火熊熊，红油翻滚，辣香扑鼻。沁雪亲自执勺，先给贺琏舀了一碗清汤，又转向霍贵妃：“听说您最爱辣口，这锅特为您备的，我让厨下加了双倍花椒。”
霍贵妃笑意加深：“还是妹妹贴心。”
她接过碗，连喝两勺，额头沁出汗珠，却仍不停筷。其他嫔妃见状，也纷纷夹菜喝汤。
半个时辰不到，席间气氛开始不对。
一位嫔妃突然放下筷子，捂着肚子匆匆离席。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接连有人起身，脚步急促，面色尴尬。有人刚走到帘外，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折返，首奔净房。
霍贵妃也皱起眉，手按在小腹，额上汗更多了，却强撑着不动。
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沁雪慢条斯理地吃着素菜，偶尔喝口温水。她看了眼时间，起身离座，走到殿中央。
“诸位姐妹若是不适，不妨先回去歇着。”她声音不高，却清晰，“这锅汤，确实有点烈。”
没人回应，只有远处传来断续的咳嗽和匆忙的脚步。
贺琏一首未动，此时才抬眼看她。
沁雪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打开，露出一枚翡翠耳坠。
“此物，是霍贵妃今晨戴来的。”她走向主位，“方才我亲眼见她取下耳坠，从中倒出一点粉末，投入自己碗中。”
霍贵妃猛地抬头：“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一验便知。”沁雪转向御药房提举，“请大人带上库中昨日失窃的巴豆罐，当场称重。”
提举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取来铜秤。罐子放在一边，耳坠放入另一侧托盘。
秤杆缓缓下沉，最终停住。
分毫不差。
满殿寂静。
沁雪弯唇：“原来这耳坠是空心的，夹层能藏药粉。这般巧工，宫中唯霍家秘传。”
霍贵妃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掐住椅扶手。
“贵妃！”她厉声道，“你血口喷人！仅凭重量相同就想定我罪？”
“不止重量。”沁雪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昨夜参汤里的残留物化验记录，与巴豆成分一致。而您送来的汤，是唯一一道未经我厨房之手的膳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本可当场揭发，但我想让诸位亲身体会——被人暗中下药，是什么滋味。”
贺琏终于开口：“御药房，这耳坠制式可有登记？”
提举颤声答：“回陛下，此类夹层耳饰，属禁品，唯霍氏宗族女眷曾备案使用。”
“哦？”贺琏看向霍贵妃，“爱妃的耳坠，为何藏着违禁之物？”
霍贵妃嘴唇发抖，忽而冷笑：“证据呢？谁能证明我往汤里投了药？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沁雪不慌不忙，从袖中又取出一小包纸包：“这是从您耳坠夹层里取出的剩余药粉，尚未用尽。而您刚才喝下的汤，经检测，含有相同成分。”
她逼近一步：“您以为加辣掩味，就能让人察觉不出苦涩？可巴豆遇高温会析出微晶，粘在瓷碗内壁——王嬷嬷，把霍贵妃用过的碗拿来。”
宫女捧上青瓷碗，碗沿一圈泛着极淡的银光。
“火烤之后才会显现。”沁雪低声道，“您聪明反被聪明误，忘了这法子，是我教给太医院的。”
霍贵妃猛然站起，椅子轰然倒地。
“我没有！是你陷害我！是你——”
她话未说完，腹中一阵绞痛，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扶住桌角才没跌倒。
沁雪静静看着她：“您说我偷吃肘子是失仪，那您在宫宴上下泻药，又算什么？”
她转向贺琏，双手奉上耳坠：“臣妾不敢妄断，只求陛下明察。若无确证，臣妾愿领诬告之罪。”
贺琏沉默良久，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最后，他伸手，接过耳坠。
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翡翠时，他忽然道：“这坠子，去年中秋赏赐霍家女眷时，朕亲手所赠。”
他抬眼，盯住霍贵妃：“你说，它怎么会变成藏药的工具？”
霍贵妃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殿外风起，吹动帷帐一角，露出地上几条揉皱的手帕，还带着湿痕。
沁雪立在中央，手己收回袖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看着霍贵妃，一字一句：
“您说，这重量，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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