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栖梧殿的窗棂，沁雪正用帕子擦手。昨夜宫宴的残局尚未收尽，桌上还留着几只冷掉的瓷碗，碗沿沾着干涸的红油。她指尖微微发红，是试液蚀出来的痕迹。
脚步声由远及近，青禾快步进来，脸色发白：“娘娘，御史台的人来了，带着霍贵妃递上去的折子，说您写了诅咒太后的笺文，就在殿外候着要当面质问。”
沁雪没抬头，只将帕子叠好放在案上，声音平缓：“拿来我看。”
话音未落，帘子一掀，两名紫袍御史并肩而入，身后宫人捧着一张宣纸，高举过头。为首的刘御史面色铁青：“蒋贵妃，此乃你在太后寿辰前夕所书‘愿其早归地府’八字，笔迹与你日常奏对文书一致，证据确凿！你竟敢以瘦金体写此大逆之言，是想株连全族么？”
沁雪接过那张纸，目光落在字上。
确实是瘦金体，笔锋凌厉，转折如刀刻。若不细看，真与她每日寅时练的字帖无异。
她轻轻翻过纸背，对着光看了看，又凑近鼻端嗅了嗅。
“这墨，是新写的。”她说。
刘御史冷笑：“你以为做旧就能瞒天过海？这笺文泛黄卷边，分明存放多日！”
“不是做旧。”沁雪抬眼，“是用了掺铜绿的墨。你们看这里——”她指向“早”字末笔的一处微小晕染，“新墨浮于纸面，遇湿才显绿痕，老墨早己渗入肌理，不会反光。”
她转向青禾：“取我昨调配的试液来，就是装在青瓷小瓶里的那瓶。”
青禾立刻从妆奁底层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瓶子，递上前。沁雪拔开塞子，用指尖蘸了一滴，轻轻抹在“归”字边缘。
片刻后，那笔画周围浮起一层极淡的绿晕，在晨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铜钱锈、醋精、石灰水调成的试液，专验含铜墨迹。”沁雪将瓶子搁在案上，“霍府供奉的朱砂胭脂里常混此物，用来增色提亮。而这墨中铜绿未沉，说明书写不足十二个时辰。”
刘御史皱眉：“或许是你提前写好，特意晾干？”
“不可能。”沁雪摇头，“我每日练字三炷香，笔力沉稳，墨色均匀。这八个字虽形似，但起笔虚浮，收笔拖沓，明显是模仿者刻意描摹所致。真正写过瘦金体的人，绝不会在‘地’字最后一捺上犯这种低级错误——真正的瘦金体收锋应断而不连，此人却回勾带尾，是生手才有的毛病。”
刘御史语塞，转头看向随行记录的文书官。那人低头翻册，低声确认：“确有此笔病记载……属初学瘦金者常见弊病。”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轻咳。
贺琏走了进来，玄色龙袍未换，袖口还沾着一点灰烬，像是刚从别处赶来。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沁雪手中的宣纸上。
“这就是那份诅咒笺？”他问。
沁雪双手呈上：“陛下可细察墨痕。臣妾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墨刑。”
贺琏接过纸，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刘御史急忙上前：“陛下，纵然墨迹新鲜，也不能排除她另有同党代笔！请即刻拘押贵妃，交大理寺审讯！”
贺琏仍未表态，只将纸递还给沁雪：“你说它是假的，证据呢？”
沁雪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走到霍贵妃方才坐过的位子前，指着她昨日遗留的一块胭脂印：“这是她昨夜蹭在椅垫上的，颜色偏暗红，正是霍家特制‘晚霞胭’。”
她用银针刮下少许粉末，又取来一张空白宣纸，蘸水调匀，在纸上写下“寿”字。
“霍贵妃身边那位掌笔宫女，写字有个习惯——每到横画收尾必回锋一顿，形成一个小钩。”沁雪指着自己写下的“寿”字横笔末端，“您看，这个弧度，和诅咒笺上‘府’字最后一划，是不是一样？”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如此。
沁雪再取试液一抹，那字迹边缘也泛出淡淡绿光。
“同一支笔，同一种墨，同一个写法。”她收回银针，“若陛下不信，可召霍贵妃身边的文书宫人当场执笔比对。只需三笔，便知真假。”
殿内一时寂静。
刘御史还想开口，却被贺琏抬手止住。
“封存此笺。”贺琏终于开口，“交大理寺调阅近三个月所有贵妃亲笔文书，逐字比对笔力走势。至于指控……暂不立案。”
刘御史急道：“陛下！这可是大逆之罪——”
“那就更不能草率。”贺琏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若是冤案，错杀一人，动摇的是朝廷纲纪；若是真罪，也不差这几日查证。”
他看了沁雪一眼：“你昨夜己破一局，今日又辨一字，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沁雪福身行礼：“臣妾只求清白。若无实据，谁也不能凭一张纸定人生死。”
她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霍贵妃不知何时己站在殿门口，九鸾金步摇歪斜，脸上胭脂被擦去半边，露出底下苍白的肤色。她盯着沁雪，嘴角扯出一丝笑：“好手段啊，连墨都能造假。我不信你能次次都逃过去。”
沁雪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是逃。”她说，“我是等着您一次次出手，把您的破绽，一件件摆出来。”
霍贵妃眼神一颤，猛地抬手，似要扑上来，却被身旁宫人死死拉住。
贺琏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沁雪走出几步，忽觉手腕一凉。
低头看去，是刚才试液溅到了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她没擦，任它留在那里。
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地上那张被退下的诅咒笺，纸角翻飞，像一只挣扎的蝶。
沁雪迈过门槛时，听见贺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下次若再有人递这种东西上来——”
“不必等他们开口。”
“首接烧了。”
她脚步一顿。
远处宫道上，一辆青帷小车正缓缓驶向内务司，车帘微动，露出一角熟悉的茜色裙边。
(http://www.220book.com/book/7IZ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