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唯一的活物，是那块屏幕上流淌的数据光。
光线将两个对峙的人影投在金属墙上，一个高大，一个纤细，像两尊即将开裂的雕像。
陆宴北的分析模型在脑中高速运转，预判了她一百种反应：崩溃、求饶、歇斯底里、或者彻底被恐惧吞噬。
他己经准备好了后续方案，将这件失控的“工具”打包，送去一个她永远无法触及棋盘的安全屋。
可所有预案，在这一刻，都成了废纸。
沈昭没有看他。
她只是抬起头，那张被泪水和惊恐冲刷过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片被烧尽的灰烬般的平静。
她一步步走回控制台，径首越过陆宴-宴北，像没看见他一样。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最终停在右下角，一个被伪装成系统垃圾的加密图标上。
“我父亲的私人云盘，备份服务器在海外。”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房间里的死寂。
陆宴北瞳孔微缩。
这个图标，他的情报网络扫描了上千次，结论都是“无价值数据冗余”。
“密码，只有我知道。”
沈昭抬眼，终于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依赖，没有恳求，只有一种让陆宴北感到陌生的东西。
一种属于捕食者的，冰冷、专注、燃烧着疯狂的亮光。
她当着他的面，输入了一长串毫无规律的字符。
“滴。”
验证通过。
一个陆宴北从未见过的研究界面弹了出来，进度条己经加载到97%。
项目名称：《普罗米修斯计划》。
“你说得对，这不是我能碰的棋局。”沈昭转过身，与他对视，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但从现在开始，棋盘上所有棋子的命，都由我定。”
陆宴北没有动。
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气场可以在三秒内完成重构。
前一秒还是在风中飘摇的纸片，这一秒，己经变成了能斩断一切的刀锋。
“关掉它。”他的声音很沉，这是命令，“你根本不清楚这东西一旦暴露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沈昭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意味着我父亲没输。意味着白建明和他背后那些人，抱着的是一个随时能把他们炸上天的赝品。”
她向前一步。
“你以为告诉我真相，就能让我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起来？”
她再向前一步，距离陆宴-宴北只剩一臂之遥。
“你以为我只是个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的学生？”
“陆宴北，你太小看沈华亭的女儿了。”
陆宴北沉默着。
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前这个女人，正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他的布局图上，用最狂野的笔触，画上了她自己。
“白家的势力，能动用的资源，是你无法想象的。”他试图将对话拉回现实，“你连自保都做到，谈何复仇？”
“我不需要自保。”沈昭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本该是示弱，此刻却充满了侵略性，“我需要一个合伙人。”
“你有情报，有团队，有你的理由要扳倒白家。”
“而我，有唯一能点燃这一切的火种。”
“没有我，你的情报就是一堆陈年旧事。没有你，我的技术就是一枚发射不出去的核弹。”
陆宴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掌控棋局。
这是第一次，有“棋子”站到他对面，平静地告诉他，游戏规则要改了。
“我凭什么信你？”他问出这句话，己经代表着他的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凭这个。”
沈昭没有多费唇舌，转身回到控制台，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屏幕上，《普罗米修斯计划》文件旁，跳出一个新的窗口。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如同瀑布般滚动的代码。
“我父亲留下的‘净化程序’。”沈昭的解释，像在介绍一道家常菜，“一旦启动，全球所有复制过我父亲那份残缺资料的服务器，无论物理隔绝与否，只要连接过一次公共网络，都会在十分钟内，数据永久清零。”
她抬起手，食指悬停在那个红色的“Enter”键上，指尖离按键只有一毫米的距离。
“白建明会瞬间失去他建立帝国的基石，和他所有的未来。”
“现在，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坐上牌桌？”
陆宴北的呼吸停了一瞬。
这个程序，是他情报网里的绝对盲区。
沈华亭那个疯子，不仅留下了火种，还留下了一把同归于尽的剑。
剑柄，正握在他女儿手里。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谈判。
她是在用枪指着在场所有人的头，包括她自己。
“我答应你。”陆宴北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暂时合作。所有行动我来主导，你提供技术支持。”
“可以。”沈昭的手指终于从键盘上移开，“但我要知道所有细节。我不是你的工具，是你的合伙人。”
“成交。”
两个字，敲定了这场用仇恨与利益捆绑的联盟。
陆宴北没有浪费一秒钟，他走到另一侧墙壁，手掌按在一个金属板上。
墙壁无声滑开，一个灯火通明的作战指挥室呈现在眼前。
数十块屏幕上数据流淌，几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分析员各司其职，整个空间高效得像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
“老板。”一名分析员起身。
“调出白建安今晚的行程。”
“是。”
主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男人的资料。白建安，白建明的亲弟弟，白家所有赃货的执行人。
“目标今晚十点，在城西‘黑石’仓库，与东欧买家进行第二阶段技术交接。”
陆宴北侧身，让开位置：“我们的第一个目标。”
沈昭走到主屏幕前，目光像扫描仪一样飞速掠过情报。
“他们交易的是哪部分数据？”
“单兵动力装甲的能源核心模拟数据。”
“这份数据有致命陷阱。”沈昭几乎是脱口而出。
指挥室里瞬间一片死寂，连键盘敲击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年轻女人。
“我父亲为了防止技术外泄，在早期设计中故意加入了一个伪装成优化的错误算法。低功率运行时一切正常，一旦功率超过70%的阈值，能源核心会立刻进入雪崩式过载。”
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会炸。”
陆宴北感到一种奇异的电流窜过脊椎。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把钥匙。
现在他发现，他找到的是一柄能精准剔除敌人心脏的手术刀。
“能阻止这场交易吗？”他问。
“为什么要阻止？”
沈昭反问，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神采。
“我们不但不阻止，还要帮他们一把。”
她径首坐到一张空置的控制台前，接上自己的个人终端：“给我开放一个独立的编译环境。”
陆宴北对旁边的分析员偏了下头：“照她说的做。”
“是。”
沈昭的手指在键盘上狂舞，屏幕上的数据流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白建安交易的是模拟数据，买家无法现场验证威力，但一定会带专家校验基础算法。”
“我现在，就在写一个‘补丁’。”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大脑和双手完美同步。
“这个补丁，表面上会修复那个‘错误’算法，让整个能源模型看起来更稳定、更高效、更完美。”
“我会把它伪装成白建安竞争对手泄露的情报，在交易前半小时，‘意外’地送到买家手里。”
“买家会以为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用一个更低的价格，买走了一项他们自认为己经勘破核心秘密的完美技术。”
陆宴北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接上她的话：“等到他们投入全部身家，造出实体装甲，进行极限测试的时候……”
沈昭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
屏幕上跳出一个绿色的提示：[pile Successful]。
“……他们会得到一场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最盛大的烟花。”
她抬起头，隔着数块屏幕，与陆宴北对视。
“到那时，愤怒的买家会认定是白家蓄意欺诈。一场跨国追杀，会比我们任何报复都来得更猛烈。”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看着，白家的帝国，是怎么被他们自己的贪婪，烧掉第一个角。”
陆宴北看着她。
那个疯狂、精准、致命的计划，从她口中说出，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沈昭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
“不，那不叫烟花。”
“那叫葬礼。而我们，只是去送一份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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