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宁扶着时然走回寨门时，天边刚泛起灰白。他的脚步虚浮，半个身子压在她肩上，呼吸贴着她的颈侧，温热而断续。她没有立刻送他去居所，而是绕道停在了疗舍外的石阶前。
“进去歇着。”她低声说。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由两名蛊仆搀扶着进了屋。门合上前，她站在原地未动，目光落在自己右手——方才一路支撑着他，掌心被银链磨出一道浅痕，血丝己经干涸，皮肤微微发紧。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一捻。
藏在袖中的探灵蛊应召而出，细如毫毛，顺着风飘向林道弯角那枚悬挂的海螺。昨夜它随风轻晃，表面刻着“药己换”三字，如今己被她取下，收在腰间暗袋里。她没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也没当场追查。
现在不必急。
晨光渐亮，寨中炊烟升起。君宁步入疗舍，脚步沉稳。药柜整齐排列，陶罐按毒性分级归置。她径首走向北侧第三格，取出存放解毒膏的青釉罐，揭开封泥嗅了片刻，眉心微蹙。
气味不对。
原本应有苦檀与寒蝉蜕混合的清冽，此刻却夹杂一丝甜腻，像是陈年蜜糖发酵后的余味。她用银针挑出一点膏体，在掌心摊开，颜色比昨日略深，质地也更粘稠。
这是迷心散混入的迹象。
她转身唤来值夜弟子：“昨夜谁守药炉？”
“是阿玉师妹，她说您前日劳累，替我值了后半夜。”
君宁点头，没多言，只命人将所有药罐登记造册，封锁疗舍前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半个时辰后，阿玉匆匆赶来，鹅黄裙摆沾着露水，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师姐怎么突然查药？可是有人不适？”
君宁不答，从怀中取出那枚海螺，放在案上。
阿玉的笑容僵了一瞬。
“你认得这个。”君宁看着她，“它不该出现在后山禁地附近。”
“我……昨晚散步不小心丢的。”阿玉伸手想拿，却被君宁一掌按住手腕。
“散步？”君宁冷冷开口，“巡夜蛊仆看见你从药房后门离开，手里拿着这东西。那时己是子时三刻，你不在自己屋里，也不在药炉旁。”
阿玉脸色变了：“师姐怀疑我？我只是怕您太累，才主动去照看煎药——”
“那你可知道，”君宁打断她，“你换掉的药膏本是用来处理蛊虫咬伤的？若有人误用，不出三日就会神志错乱，梦见旧事重演。”
阿玉张了张嘴，声音发颤：“我没有害人！我只是……只是按吩咐行事！”
“谁的吩咐？”
“我不能说！”她猛地抽回手，退后半步，“师姐，我从小在寨中长大，敬您如母，若非逼不得己，怎会做这种事？”
君宁盯着她，忽然抬手，指尖燃起一簇幽蓝火苗，落在海螺表面。火焰无声舔舐，螺壳渐渐显出暗红色纹路——一道扭曲的符印浮现出来，形似锁链缠绕月牙。
阿玉瞳孔骤缩。
“识得吗？”君宁声音很轻，“这是时家密信封印，只有砚少爷亲信才能启用。你一个小小药童，从何处得来？又为何要用它传递消息？”
“我没有——”
“你还报了我。”君宁逼近一步，气息压下，“昨夜我破幻阵时损耗极重，你向时砚传话，说我‘重伤未愈，蛊源动摇’。你以为探灵蛊听不到？”
阿玉整个人晃了一下，像是被人抽去了力气。
她低头看着那枚海螺，手指死死抠住边缘，指节泛白。
“我不是自愿的……”她嗓音沙哑，“五岁那年，他们把我娘带走，说只要我听话，就放她回来。可后来我才明白，她早就死了。他们拿她的尸骨威胁我，说我要是不说实话，就把我也埋进地牢……”
君宁静立不动。
“我恨你偏心！”阿玉突然抬头，眼中涌出泪水，“你对时然那么不同！他不过是个外姓人，连蛊术都学不会，你却让他住在主殿旁，亲自喂药，夜里还去看他！我做了这么多年，连一句夸都没听过！”
“所以你就换药？”君宁声音冷了下来，“想让我误诊，让中毒者疯癫，借此动摇寨中信仰？这不是求生，是背叛。”
“我没想害人！”阿玉哭喊，“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我不想再当一只躲在暗处的老鼠！”
“那你现在知道了。”君宁缓缓收回手，火苗熄灭，海螺滚落在案，“老鼠一旦见光，就不会再有人给它饭吃。”
阿玉怔住。
君宁转身欲走，袍角扫过桌沿。
“我不杀你。”她背对着她，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因为你迟早会死在你自己选的路上。你今日能骗我，明日就能骗时砚。他不会留一个不可控的棋子。”
门被拉开又合上，留下阿玉独自跪坐在地。
她颤抖着手捡起海螺，紧紧攥在掌心，螺壳边缘割破皮肉，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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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宁走出疗舍，迎面遇上一名蛊仆。
“公子醒了，问您是否安好。”
她顿了顿：“告诉他，没事。”
蛊仆离去后，她并未回殿，而是登上祭台最高处，启动护寨蛊阵的最后一环。青铜盘上的十二枚骨钉依次亮起，连接地下蛊脉，整座苗寨笼罩在一层无形屏障之下。
做完这些，她才慢慢走回静室。
推开门时，一眼看见桌上多了个瓷瓶。
她走过去，拿起一看，标签写着“安神汤”，是每日为时然准备的调息药剂。瓶身干净，封口完整，但瓶底残留一圈湿痕，像是被人擦拭过。
她打开塞子闻了闻。
无味。
可就在她放下瓶子的瞬间，左手腕内侧的月牙胎记，轻轻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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