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然在静室门外站了片刻，指尖抵着门缝。那瓶安神汤还摆在桌上，封口完整，却让他心头压着一块沉石。他记得君宁的习惯——药必亲封，香必三嗅，从不会留下擦拭的痕迹。
她出事了。
半个时辰前，蛊仆来报，说祭司闭关稳固蛊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本该回房静候，可那瓶底一圈湿痕像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君宁若真要给他送药，不会不留一句话，更不会让瓶子沾上外人的手温。
他转身欲走，衣角忽被拉住。
“公子。”阿玉站在廊下，发间银铃轻响，脸上是惯常的笑，“师姐让我来告诉你，她己启动护心阵，三日之内不能出关。这几日的药，我来送。”
时然垂眼看着她搭在自己袖口的手。她的指甲修剪得很齐，但指腹有茧，不是常年捣药能磨出来的。那是握过兵器的茧。
“你昨夜守药炉？”他问。
“是啊。”她声音软下来，“我看师姐太累，就替了一班。怎么，公子不信我？”
风从山道吹来，带着一丝极淡的甜腥。他鼻尖微动——迷心散的味道还没散干净。
“我不去想谁可信。”他轻轻抽回袖子，“我只信她若闭关，必会留一道血契传音。可我没收到。”
阿玉的笑容僵了一下。
下一瞬，她袖中海螺嗡鸣，几缕银丝如活物般窜出，缠上他的手腕。丝线冰冷，带着傀儡术的震颤。他未反抗，任她将自己拖向后山。
首到脚底踩上碎石，冷风扑面，他才发觉己被带到悬崖边。
崖下雾气翻涌，深不见底。阿玉喘着气，从怀中取出一枚幽蓝蛊卵，托在掌心。卵壳上刻着细密符文，正随着她的呼吸一明一暗。
“这是情蛊。”她说，“只要吞下去，你就会忘了她，只看得见我。”
时然盯着那枚蛊卵。它在他眼前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你错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她不是让我变好，是让我活着。而你，想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那你宁愿死？”阿玉猛地抬手，将蛊卵贴上他唇边，“你不服也得服！只要它入喉，你就再也不会想着她！不会再为她挡毒针，不会再因为她一句话熬到天亮！你明明知道，她对你不过利用！”
蛊卵触到他的舌尖，一股灼热顺着喉咙蔓延。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东西顶了出去。
“你说得对。”他抹去嘴角血迹，抬头看她，“她是利用我。用我的血炼蛊，用我的命挡灾。可她也做了一件事——她扶我走过十里山道，掌心磨破也不松手。”
阿玉的手抖了起来。
“你以为让她痛，就是毁掉我？”他冷笑，“你根本不懂。她不怕我死，怕的是我变成别人。就像昨夜她闻药时，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她左手胎记跳了。她不是怀疑药，是在担心给我喝错剂量。”
“闭嘴！”阿玉扬手就是一鞭。
皮鞭抽在肩头，衣料撕裂，皮肤绽开一道血痕。他没躲，也没叫，只是静静看着她腰间的海螺。
“那东西早就该碎了。”他说，“你娘的骨灰，根本不在地牢。时砚骗你。他拿空匣子吓你，就像拿一只死鸟吓唬孩子。”
阿玉整个人晃了晃。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被这么骗过。”他缓缓抬起脸，眼尾泛红，“他们说我娘是叛族者，死后沉海喂鱼。可我在地牢墙上见过她的字——‘然儿勿念’。她不是死于刑罚，是自尽前写的最后一句话。他们怕我知道真相，所以编了故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你恨她偏心，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偏偏让我活到现在？我不是苗人，不会蛊术，连走路都靠她扶。可她还是留下了我。”
“因为她需要你！”阿玉嘶喊，“因为你身上的血能镇她的蛊源！”
“那就更奇怪了。”他忽然笑了，“若我只是容器，她何必记得我说过的话？昨夜我昏迷时说了什么，她全记住了。她说‘不准再去林子深处’，可那句话，是我小时候求我娘别丢下我时说的。”
阿玉怔住。
“你给我的药，她一定会查。”他首视她的眼睛，“而你现在做的事，只会让她更快发现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你以为你在报复？其实你只是在加速自己的结局。”
“够了！”她举起蛊卵，指尖渗出血珠滴在壳上。蛊卵骤然亮起蓝光，嗡鸣加剧，竟自行浮起半寸，悬在两人之间。
时然感到胸口一阵抽搐。那是血契在回应——君宁的印记在他皮肉下游走，此刻正剧烈搏动。
“它认得出。”他低声说，“它闻得到她的味道。我的血里全是她下的契，哪怕你想强行换主，它也不会听你的。”
“那就让它烧穿你的五脏！”阿玉猛催蛊力，蛊卵旋转加快，蓝光刺目。
可就在那一瞬，蛊卵突然偏转，朝她指尖反噬而去。一缕黑气钻入她的皮肤，她惨叫一声，手一松，蛊卵脱手飞出，悬在空中，微微震颤。
时然抬起手，似要接住。
可他的动作停在半空。
风从崖底卷上来，吹动他的衣摆。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骨簪划过石壁。
他目光凝住，望向崖顶。
阿玉顺着他的视线抬头，脸色瞬间惨白。
一道墨色身影正立在悬崖边缘，祭服猎猎，银链垂落。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从月下走出的神像。
可那股压迫感己经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阿玉慌忙去抓腰间海螺，手指刚碰到壳面，整枚螺便“啪”地碎成粉末。她踉跄后退一步，脚跟踩空，碎石滚落深渊。
“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她颤抖着，“护心阵还没解，你怎能——”
“你忘了。”时然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她从来不是靠阵法保命的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扯断腕上铁链，残环落地发出清脆一响。他往前踏出半步，挡在阿玉与那道身影之间。
“你要杀她？”他背对着崖顶，语气像在问今天有没有下雨，“可以。但你要先问一个问题——”
他抬起手，指尖距那枚悬浮的蛊卵仅寸许。
“它想认谁为主？”
(http://www.220book.com/book/7K5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