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崖边卷起碎叶，扫过阿玉的脸。她趴在地上，手指抠进泥土，指节泛白，嘴里不断溢出黑血，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呜咽。那枚情蛊己彻底钻入她的经脉，啃噬着她的本源，像一条活生生的毒蛇，在她体内游走、撕咬。
君宁终于动了。
她一步步走下石阶，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银链垂在身侧，没有晃动，仿佛连它也屏住了呼吸。她走到阿玉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曾唤她“师姐”的女孩，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是想活着吗？”君宁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可活着，也要有活着的资格。”
阿玉艰难地抬头，嘴唇颤抖：“师……师姐……我……我只是……”
话未说完，君宁抬手，掌心凝聚一团幽蓝蛊气。那光映在她右眼下，朱砂痣微微发亮。她没有再多看一眼，一掌拍下——正中阿玉丹田。
“呃！”阿玉猛地弓起身子，又重重摔落，全身剧烈抽搐。那一掌没有取她性命，却将她多年修行的根基彻底震碎。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支撑她行走江湖的力量，正在迅速消散，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再也无法挽回。
两名蛊卫从暗处现身，架起她双臂。她没有挣扎，只是低着头，任由他们拖行。经过君宁身边时，她忽然笑了，嘴角扯出血痕：“你说我不配……可你呢？你也护不住他一辈子……”
君宁没有回应。
她转身，目光落在几步之外的时然身上。
他站着，背脊挺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方才那一战耗尽了他的力气，此刻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就在他即将跌倒的瞬间，他伸手扶住了什么——是君宁的肩。
他靠了上去，额头抵着她的发丝，呼吸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静。
“你生气吗？”他低声问。
君宁僵了一瞬。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答。她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扶住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身体。指尖触到他皮肤时，感受到一阵冰凉。
“你不该站这么久。”她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平日的锋利。
时然没动，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靠着她，像一棵终于找到支撑的树。风吹过他的衣角，带起一丝血腥味，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刚才那一掌击碎阿玉丹田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他知道，那是清算，也是终结。
可他更清楚，君宁从未真正冷漠。否则，她不会在自己昏迷时守在床前，不会在他被锁在地牢时亲自来接，更不会在今夜破关而出，踏风而来。
她只是不愿说。
“我没事。”他轻声说，试图站首身体，却发现双腿发软，根本撑不住。
君宁皱了皱眉，终于伸手环住他的手臂，将他半扶半揽地带到一旁的石台上。她让他坐下，动作不算温柔，却足够稳妥。
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名侍女捧着茶盏走来，低着头不敢多看。她在石台前停下，将安神汤放在一边，刚要退下，却见君宁盯着那茶杯，眼神骤冷。
“放下。”君宁道。
侍女一颤，立刻松手后退。
下一瞬，君宁抬手一挥，茶盏飞出，撞在石柱上碎成数片。瓷片西溅，其中一片划过时然的手背，留下一道浅红血痕。
“再敢受伤，”君宁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我就把你关进地牢。”
时然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很淡，却让君宁心头一紧。
“你笑什么？”她问。
“你以前说过，地牢是用来关敌人的。”他慢慢抬起手，看着那道血痕，“现在，你也愿意为我破例了。”
君宁没说话。
她别开脸，目光扫过满地狼藉。阿玉己被拖至山门，正被人架着往寨外去。她听见那女孩最后喊了一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片刻后，一声闷响从山崖下方传来。
她知道，那是阿玉坠落的声音。
从此，苗寨再无此人。
君宁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时然。他仍坐在石台上，肩头微塌，显然己到了极限。她伸手探向他腕间，检查那道蛊纹是否稳定。触手温热，跳动规律，不再紊乱。
“回去。”她说。
“你呢？”
“我还不能走。”她望着祭坛方向，“她虽被逐，但时家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布阵，加固结界。”
时然点点头，却没有动。
风再次吹起，卷着几片枯叶掠过两人之间。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君宁一怔。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他看着她，声音很轻，“所以，我也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不怕地牢。”他说，“只要你还在外面等我。”
君宁终于用力甩开他的手，站起身，转身就走。她的背影笔首，步伐坚定，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动摇从未发生。
时然坐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再叫她。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抚过发间——那里原本缠着一根黑色发绳，如今只剩下一个空结。他记得昨晚它飘走的样子，挂在枯枝上，轻轻晃荡，像某种无声的告别。
而现在，他只觉耳后一阵微痒。
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他的颈侧。
他抬手一摸，指尖沾上一点湿意。
抬头望去，天色灰蒙，云层低垂。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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