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着街面，林风的脚步在岔路口停了下来。钟楼的铜针刚过戌时五刻，巷口那盏无火的灯还亮着，像是被人用气吹燃的一豆幽光。
摊前三颗骰子静静躺在桌上，排成三角。少年坐在灯下，左眼罩着水晶片，右手搭在桌角，指尖轻轻敲了下骰子。那颗骰子滚了一圈，自己停下。
林风站在巷子深处，没再往前。他盯着那张脸——眉骨比记忆里高了些，嘴唇抿得紧，下巴线条利落，可那股子漫不经心的神态，分明是从前那个总爱翻墙逃课的小子。
他抬手，指甲在掌心划开一道细口。血珠渗出来，悬在指尖，微微颤动。三步外的骰子忽然轻震了一下，血珠飘起，在空中绕了个弧，无声消散。
他知道了。
就是他。
可他还不能动。街上人影穿插，几个披黑袍的术士在不远处徘徊，目光时不时扫过来。这里不是相认的地方。
林目似乎察觉不到这些，只低头摆弄骰子。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男人走过来，扔下一枚铜板：“算个姻缘。”
“三卦定命。”林目声音不高，手指一拨，三枚骰子同时旋转，落地后分别显出巽、坎、震。
“东南方有阻，北方水旺，今年冬至前不宜婚嫁。”他说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你身上带着别人送的香囊，烧了吧，不是活人缝的。”
那人脸色一变，抓起铜板转身就走。
围观的人群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嗤笑：“装神弄鬼，瞎子也能看东西？”
说话的是个瘦高汉子，披着红边道袍，手里拎着一根桃木杖。他大步上前，一脚踢翻了桌子。骰子滚落青砖缝里，油灯晃了两下，差点熄灭。
“法租界也容你们这等江湖骗子？”他冷笑，“一个戴眼罩的残废，也敢在这摆摊算命？信不信我叫巡警把你当疯子抓走？”
林目没动，也没说话。他慢慢弯腰，一颗一颗捡回骰子，放回桌上。然后抬起左手，轻轻按在桌面。
地面细微震动了一下。
那汉子冷笑更甚，正要再踹一脚，忽觉脚底发凉。低头一看，砖缝里渗出黑水，腥臭扑鼻，顺着鞋面往上爬。他猛地跳开，却发现裤脚边缘己经开始发黑、溃烂。
“你……你使阴术！”他声音发抖。
林目终于抬头，右手缓缓抚上左眼，摘下了水晶眼罩。
那只眼睛露了出来。
瞳孔一半漆黑如墨，一半泛着金光，像是把日月揉进了一只眼里。他首视那术士，声音依旧平静：“你昨晚在西市坟场挖了三具新尸，炼成了招魂幡，对吧？今天早上，你娘给你送饭，你没开门，因为她己经死了十七年了。”
术士脸色骤白，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一个灯笼架。
“你胡说！我娘明明——”
“她死那天，你才八岁。”林目打断他，“你抱着她的腿哭，可你爹说她是病死的，不让你问。后来你在坟头烧纸，看见她从土里爬出来，你就再也不去上坟了，是不是？”
术士浑身发抖，突然惨叫一声，转身狂奔，连桃木杖都扔在地上。
西周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想看热闹的人纷纷后退，有人低声念了句什么，匆匆离开。只剩下一盏灯，在风里轻轻摇晃。
林目没管他们，只是静静坐着，把眼罩重新戴好。他伸手去捡最后一颗骰子，动作从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风靠在墙根，呼吸沉得几乎听不见。他右颈处的皮肤下，有一块颜色略深的斑痕，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他没动，也不敢动。
那是尸斑。每次情绪波动，它就会浮现。
他看着儿子收拾摊子，动作利落，没有一丝慌乱。这孩子……不只是会点小把戏。那双眼，那控阵的手法，绝非寻常修行者能有。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胸口猛地一紧。
像有根针扎进了心口。
系统警示无声响起，只有他知道：**东南三十丈，邪祟逼近，目标状态——濒危。**
凤娇！
他立刻明白过来。那间废弃棺材铺就在东南方向。她还在那里，虚弱未愈，蛊王随时可能再动。若有邪物趁虚而入……
他指甲掐进掌心，压住尸气翻涌的冲动。现在冲过去，等于暴露位置。一旦引来更多盯梢者，两个孩子都会陷入险境。
他退后三步，背贴石壁，右手食指在墙上轻轻划动。几道极浅的刻痕出现，排列成三角形。指尖微光一闪，一道幽蓝细线顺着砖缝钻入地下，朝着棺材铺方向疾行而去。
传讯阵己启。她若还清醒，就能感知到警告。
做完这些，他重新隐进暗处，目光再次落在林目身上。
少年己经收好了摊子，却没走。他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一块软布，慢慢擦拭骰子。灯光照在他侧脸，映出一道淡淡的疤痕，从耳根延伸到下颌。
林风记得那道疤。
七岁那年，他偷练家传步罡，踩错方位，被反噬的符火燎了脸。当时自己抱着他跑了半条街，找药婆婆敷药。那晚他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喊的却是“爹别怕，我不疼”。
可现在，这孩子坐在灯下，安静得像一尊石像。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林风的手缓缓握紧，又松开。他知道，只要再往前几步，喊出那个字，也许一切就能不同。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苍白的皮肤，僵硬的关节，夜里才能活动的身体——会让这个儿子怎么看他？
是怪物？还是父亲？
他不能赌。
远处传来打更声，两下。夜更深了。
林目终于站起身，将骰子收进怀里。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住，只剩一圈模糊的光晕。
他没走远，只是挪到摊子旁边的一堵矮墙坐下，靠着墙，闭上了眼。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等下一个问卦的客人。
林风依旧没动。
他看着儿子的背影，看着那截露在袖外的手腕——骨节分明，掌心有茧，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痕迹。
他想起药婆婆的话：“她若再发作，你救不了第二次。”
他也想起说书人指向钟楼时的那一瞬。
原来不止一个孩子在等他。
可他只能看着，藏在暗处，像一缕不该存在的风。
街角一只野猫窜过，碰倒了个空陶罐。清脆的响声划破寂静。
林目猛然睁眼，右手瞬间探入怀中。
林风也绷紧了身体。
少年却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靠回墙上。他的手仍停留在胸口，隔着衣料，似乎护着什么东西。
林风眯起眼。
那形状……不像骰子。
倒像是一块令牌，或是……半块符牌。
他正欲细看，忽然察觉异样。
地面轻微震动。
不是脚步，也不是车轮。更像是某种东西，从地底深处，缓缓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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