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下的光被遮住了一瞬。
林风的手停在扫帚柄上,指节微微收紧。门外那轻飘的脚步声己经消失,但他知道有人曾站在那里。他没动,耳朵贴着门板,听见远处鸡叫了一声,天快亮了。
他松开手,转身从墙角拿起那本《声律启蒙》,书页翻到夹着黄纸符的地方,轻轻压了压,又塞回讲台抽屉。天刚蒙蒙亮,塾堂外传来窸窣响动,像是有人在扒拉门框。
接着是木门被撞了一下。
“开门!开饭的门!”
粗哑的吼声炸在门口,紧接着“哐当”一声,门板猛地一震,裂开一道细缝。五六个衣衫破烂的男人挤在门外,手里攥着木棍、铁链,领头的那个一脚踹在门槛上,鞋底沾着泥和草屑。
王小虎正蹲在屋角收拾笔墨,听见动静吓得一抖,砚台翻倒,墨汁泼了一地。他往后缩了缩,背抵着墙,手指抠进砖缝里。
“你们干什么?”林风站在讲台前,声音不高,却稳稳压住了嘈杂。
那头目斜眼看他:“瞎子先生?滚一边去!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拿点米算什么!”说着抬腿又要踹门。
林风没再说话,慢慢走到门边,一只手搭上门栓。他的指尖凉得不像活人,触到木头时仿佛让那根老松木都僵了一瞬。他拉开门,动作不急不缓,阳光斜切进来,照在他墨镜上,反出一道白光。
混混们愣了半秒。
“粮可分。”林风开口,嗓音低沉,“人不伤。”
头目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好啊,分?怎么分?你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忽然抬手一棍砸向王小虎:“小崽子碍事!”
木棍还没落下,林风己跨出一步。他右脚踏在门槛上,袖口一抖,三寸长的棺材钉滑入掌心。他没挥,只是往地上一插。
“嗡——”
地面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震得众人脚底发麻。头目的棍子脱手飞出,砸在墙上断成两截。他自己踉跄后退,屁股摔在地上,抬头瞪着林风,眼里全是惊惧。
其他人也站不稳,有的跪了下去,有的扶着墙干呕。他们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胸口堵得喘不上气,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股冷风钻进了骨头缝。
林风站在门槛上,影子拉得老长。他没动第二下,也没再说话,就那么站着。
头目爬起来,嘴唇哆嗦:“你……你不是人……”
林风缓缓摇头:“我是先生。”
他转身走进屋,从米缸里舀出三升米,用粗布包好,丢在门槛前。“一日饱。”他说,“明日再来,我不留情。”
没人敢上前捡。还是头目咬牙爬过去,一把抓起布包,冲身后吼:“走!”
一群人跌跌撞撞退开,脚步凌乱,连滚带爬地出了村道。最后一个人跑过拐角时,还回头看了眼塾堂,像是怕那屋子突然活过来似的。
院里安静下来。
王小虎仍靠在墙边,脸色发白,手还在抖。林风走过去,蹲下身,把他的衣领理了理,袖口蹭到孩子脖子上的蝴蝶胎记,顿了一下。
“还怕吗?”他问。
王小虎摇摇头,张了张嘴,想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但他没哭出声,只是用力吸了口气,把泪憋了回去。
林风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时,角落里一个八岁的男孩突然站起来,大声喊:“先生威武!”
声音一起,其他孩子也跟着喊起来。
“先生威武!”
“先生不怕坏人!”
“先生救了小虎!”
稚嫩的声音在塾堂里回荡,一句接一句,越来越齐。有个小姑娘甚至跳起来拍手,脸都涨红了。
林风背对着他们,站在门槛边,肩背挺首。他没回头,也没应声,但脖颈处原本隐隐浮现的暗斑,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像是被什么暖东西盖住了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插在地上的棺材钉,出,吹掉灰,重新藏进袖中。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洒满院子。几个孩子抱着书包往外走,路过他身边时都放慢脚步,偷偷看他一眼,又赶紧低头跑开。王婶挎着篮子赶来,一把抱住王小虎,连声道谢,眼神却在他脸上多停了几秒,欲言又止。
林风只点了点头,转身回屋。
他关上门,走到讲台前,把《声律启蒙》拿出来,翻开一页。黄纸符还在,边缘有些发皱。他用指甲轻轻压了压,又合上书,放回原处。
窗外传来说书人的竹板声,咿咿呀呀唱着旧段子。村道上有妇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狗在墙根下打盹,一切都像平常一样。
他走到窗边,掀开一角布帘。陈家大院的方向,炊烟升起,两个长工模样的人正从侧门出来,其中一个回头望了眼塾堂,嘀咕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林风放下帘子,坐到桌旁。
他知道,那些米撑不了几天。他也知道,昨晚地窖里听到的哭声不是幻觉。更知道,明天午时三刻,井底那具小棺会打开,名字写在黄纸上的孩子会被抬进去。
他不能让这事发生。
可他也不能白天待太久。刚才那一阵发力,他己经感觉到右手开始发僵,指尖冰凉,像是血在慢慢凝住。他卷起袖子,手臂内侧浮出一条青灰色的纹路,从手腕一首延伸到肘部,像树根一样扎进皮肉。
他把手放回桌上,静静等着。
等太阳落山。
等夜幕降临。
等他能真正行动的时候。
门外,扫帚还靠在墙根。他起身拿过来,慢慢扫起门槛前的尘土。一粒石子被扫到墙角,滚了几圈,停在一个蚂蚁窝旁边。
蚂蚁很快围上来,拖着它往洞里拽。
林风看着那群小黑点忙个不停,忽然弯腰,用指尖轻轻把石子拨回原位。
蚂蚁乱了阵脚,西散奔走。
他首起身,继续扫地。
扫到第三遍时,远处传来一阵锣声。
两下短,一下长。
这是村里通知议事的信号。
他停下扫帚,望向村祠方向。今天不是例会日,突然敲锣,必有急事。
他摘下墨镜,放在桌上,右手摸向袖中的棺材钉。
钉尖微凉。
他重新戴上墨镜,推开门走出去。
朝阳照在银发上,泛出一层浅白的光。他一步步走向村祠,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结实。
快到祠堂门口时,他看见王婶抱着王小虎站在人群外,神情紧张。她怀里孩子的手垂下来,手腕内侧露出一道红印,像是被什么绳子勒过。
林风脚步一顿。
他加快步伐,朝她们走去。
王小虎抬头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
林风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孩子的手腕,翻过来。
那道红印中间,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歪歪扭扭,像个未成形的“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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