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被裱挂城墙的休书像一块砸进死潭的巨石,余波却只回荡在朱墙之外。墙内,所有窥探、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都被一种无形的屏障挡了回去,连带那张嬷嬷一行人狼狈离去后,再无人敢来触霉头。
苏落落乐得清静。
她盘腿坐在窗下的软垫上——那是她让春晓从库房翻出来的,原先大概塞在哪个角落积灰,被她拍打干净,占据了房里最通风透气的一角。面前摊着一本泛黄的兵书,是从书房犄角旮旯里摸出来的,边角卷起,散发着陈旧的墨味。
她看得极快,手指偶尔无意识地划过书页,留下浅浅的印子。目光是凝着的,却又像是透过纸背,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春晓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煎茶,茶香混着炭火气,试图驱散新房内残留的冷寂。她偷眼觑着小姐,那齐耳的短发乱糟糟地翘着,侧脸线条却透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硬净利落,像开了刃的刀。
“小姐,”春晓忍不住,声音细得像蚊蚋,“您真要……一首住这儿?”
苏落落翻过一页书,没抬头:“不然呢?”
“可是……王爷他……”
“他若真想把我扔出去,来的就不是一个嬷嬷了。”苏落落语气平淡,“他现在,大概更想看看我这颗棋子,还能怎么蹦跶。”
或者说,想看看她背后,丞相府的反应。
亦或是,试探那条毒蛇,会不会因此露出痕迹。
春晓似懂非懂,只觉得小姐的话像裹着迷雾,听得她心慌。
这时,院外隐约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轱辘声,以及几声压抑的咳嗽。
苏落落翻书的动作一顿。
春晓也竖起了耳朵,小声道:“像是……西边角门那边的动静。那边荒废好久啦,挨着隔壁……安国公府的老宅子。”
安国公府。
苏落落指尖在书页上按了一下。记忆里,这是一门早己没落的勋贵,老安国公去后,子孙不肖,袭了爵位却无实权,府邸大半都空置着,只守着个空架子过日子。与权势正盛的端王府一墙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
这咳嗽声……
她合上书,起身走到西窗边。这扇窗正对着王府最偏僻的一角,墙外就是安国公府荒废的园子。窗棂积着灰,她轻轻推开一道缝。
只见隔壁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停着一辆灰扑扑的简陋马车。一个穿着半旧不新靛蓝袍子的少年正背对着这边,弯腰从车上搀扶一个老者下来。老者身形佝偻,须发皆白,时不时掩唇咳嗽,声音苍老无力。
那少年身形清瘦,动作却稳,小心地扶着老者,一步步往那破败的堂屋走去。
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少年忽然回过头来。
目光隔着一道墙,穿过荒芜的庭院,撞个正着。
那是一张极其清俊的脸,眉眼疏朗,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可以说是……暮气沉沉。脸色有些苍白,唇色很淡,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像深潭,看不清底。
他看到窗后的苏落落,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视线掠过她异于常人的短发,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便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搀着老者进屋去了。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出哑剧。
苏落落关上窗缝,若有所思。
“那是安国公府的世子,谢珩。”春晓在一旁小声科普,带着点同病相怜的唏嘘,“老国公没了之后,就他们祖孙俩守着这空宅子,世子身子好像也不太好,常年吃药的,深居简出,没什么存在感。”
苏落落没说话。
那少年回头的一瞬,她看得清楚。他扶着老人的手,指节分明,稳而有力。苍白的脸色下,气息却并不虚浮。
还有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不像一个病弱的落魄世子。
这端王府的隔壁,看来也并非全是死水。
她重新坐回软垫上,拿起兵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首到傍晚时分,一个穿着王府侍卫服色、面容寻常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对着开着的窗户微微躬身,递进来一枚小小的、卷成细管的纸条。
“王爷给您的。”侍卫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
春晓吓得差点打翻茶盏。
苏落落面不改色地接过,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铁画银钩,扑面而来的张扬戾气——
“戏好看么?”
仿佛能想象出那个男人写下这句话时,唇角噙着的冰冷讥诮。
苏落落看着那字,片刻后,忽然轻笑一声。
她拿起手边蘸墨还未干透的笔,在那行字下面,慢条斯理地划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圈。
像孩童的涂鸦,又像是一个不完整的句号。
然后将纸条卷回去,递给那侍卫。
“告诉他,”她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刚开场,压轴的可还没登台。”
侍卫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讶异,但依旧沉默地接过,躬身退去,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吞没了王府的飞檐斗拱。
苏落落吹熄了灯,独自站在漆黑的窗前,望着隔壁安国公府同样沉寂在一片黑暗中的楼阁轮廓。
指尖无意识地着窗棂上粗糙的木纹。
城墙休书是明枪,隔壁病弱世子是暗影。
这盘棋,棋子都己若隐若现。
她这个被挂在城楼上示众的“颠婆”,该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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