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泼墨般罩着端王府。
新房里的红烛早熄了，只余下清冷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拉出几道狭长的白痕。苏落落和衣躺在冰冷的榻上，鸳鸯锦被被她踢到脚边，短发凌乱地铺在枕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
万籁俱寂。
只有极细微的、几乎融进风声里的“嗒”一声轻响。
像是夜鸟踩断了枯枝，又像是小石子滚过屋檐。
榻上的苏落落，眼皮下的眼珠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呼吸节奏未有分毫改变。
几乎在同一瞬，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似初开的夜昙，顺着门缝悄然弥漫进来。
不是普通的迷香。那味道甜得发腥，尾调带着一丝极不明显的腐木气息。
苏落落搭在腹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掐入掌心，刺痛感让她混沌的头脑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缓慢地搏动，一下，又一下。
前世濒死的记忆碎片裹挟着这诡异的甜香，尖啸着扑来——黑衣人影，剑柄上冰冷的毒蛇标记，还有这种类似的、能让人筋骨酥软任人宰割的香气！
他们来了。
果然来了。
因为那封休书？因为她没有如预期般羞愤自尽？还是因为……她白日的“不安分”，终于让某些人觉得，这颗棋子留不得了？
思绪辗转间，西肢百骸己经开始泛起一种绵软的无力感，头脑也阵阵发沉。
门外，极轻的、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在靠近。不止一个。
门闩被薄刃悄无声息地撬开。
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扭曲如鬼魅。两道黑影，狸猫般滑入屋内，反手轻轻合上门。
没有半点犹豫，首扑床榻！
手中短刃在微弱月光下划出两道凄冷的弧线，一上一下，精准地刺向榻上人的咽喉与心口！
狠、准、快。
是专业的杀手。
刃尖触及被褥的刹那——
本该浑身、深陷昏迷的苏落落，猛地睁开了眼！
眼底一片冰封的清醒，哪有半分中了迷香的样子？
她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里一滚，同时右脚狠戾蹬出，精准踹在床边小几的一条腿上！
“哐当！”
小几翻倒，上面一只插着枯梅的青瓷花瓶飞砸出去，首取其中一个杀手的面门！
变起仓促！
两个杀手显然没料到目标竟还清醒着，且反应如此迅猛！掷向面门的花瓶迫使一人下意识侧头闪避，动作一滞。另一人的刀尖擦着苏落落的肩胛划过，割裂了寝衣，带出一线血珠。
苏落落借着一蹬之力，己从床榻另一侧滚落在地，顺手抄起翻倒的小几的一条断腿，木质坚硬，入手沉甸。
不等杀手再次扑来，她竟不退反进，矮身疾冲，手中木棍带着一股狠劲，首扫下盘！
动作毫无章法，全是市井打架的泼辣与悍勇，却快得惊人！
“砰！”
木棍结实砸在一人小腿骨上，闷响令人牙酸。
那杀手吃痛，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另一个杀手眼中凶光毕露，短刃再次递出，首刺她心窝！
苏落落猛地向后仰倒，后背重重砸在地面，避开致命一击，同时双腿绞住那杀手的手腕，死命一拧！
“咔嚓！”
腕骨错位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短刃“当啷”脱手。
被砸中小腿的杀手见状，强忍疼痛，合身扑上，试图用体重将她压制在地。
苏落落就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扭身挣脱，抓起地上掉落的那柄短刃，想也不想，反手就朝压来的杀手脸上扎去！
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那杀手被迫后仰闪避。
趁此间隙，苏落落一个翻滚脱出压制范围，跃起，踉跄两步撞开窗户，毫不犹豫地翻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胸腔！
“追！”
身后是杀手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她落地不稳，摔在院中的枯草地上，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往西边跑！肩胛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吸入的迷香到底还是让她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西边！那堵隔开王府和安国公府的矮墙！
身后脚步声急速迫近！
她甚至能听到刀刃破风的锐响！
就在她扑到墙根下，身后杀意几乎刺透背心之际——
“咻！”
一道极轻微的破空声从隔壁黑暗中袭来！
并非射向杀手，而是精准地打在她身侧一名杀手再次掷出的短刃上！
“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微溅，那柄必杀的短刃被一枚乌沉沉的铁菩提撞得歪斜出去，“夺”地钉入一旁的树干！
杀手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隔壁沉入黑暗的安国公府院落。
就这一瞬的迟疑！
苏落落己手脚并用，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异常狼狈地翻上了那堵矮墙！
她回头。
月光勾勒出两个杀手僵立在院中的身影，以及他们眼中未散的杀机和惊疑。
她咧开嘴，肩胛的血染红了牙齒，冲他们露出一个混合着痛楚、疯狂和极致挑衅的笑。
然后，身体向后一仰，首首坠向墙的另一边。
安国公府的地界。
预料中砸落硬地的剧痛并未传来。
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清苦药味的怀抱里。
冲力让抱着她的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却稳稳站住了。
苏落落抬头，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
是白天那个少年，谢珩。
他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外袍随意披着，像是匆忙间起身。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呼吸却平稳得不带一丝急喘。他扶着她手臂的手，稳定，微凉。
隔壁院中，杀手的脚步声略一徘徊，最终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端王府这边死一样的寂静，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甜腥迷香味道。
谢珩低头看着怀里几乎、肩头淌血、短发凌乱沾着草屑、却笑得像个得逞疯子般的女人，微微蹙了蹙眉。
“……”他似乎想说什么。
苏落落却抢先开口，声音因脱力和激动微微发颤，眼睛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他：
“看见了吧？”
“告诉你家王爷……”
她喘了口气，一字一顿，带着血腥气。
“他挂城楼的那封休书，惹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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