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合同回来的路上，那份装在蓝色文件袋里的购房合同，像一块沉甸甸、却又让人无比心安的金砖，被父亲崔建国一路小心翼翼地捧在腿上，回到了家。
它最终被郑重其事地安放在客厅电视柜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仿佛成了这个家里最新、也是最珍贵的装饰品，连带着整个屋子都好像亮堂了几分。
接连两天，母亲沈春兰做饭时都时不时会从厨房探出头，瞟一眼那个蓝色的角落，然后嘴角就忍不住悄悄弯起来，连带着炒菜的动作都更轻快了，甚至哼起了些不成调、但透着愉悦的小曲。
父亲则多了个新习惯：每天早晨起来，泡茶前第一件事就是先走过去，倒不是要翻开看内容，只是用手掌轻轻按一下文件袋平整的表面，确认它还好端端地、实实在在地在那里。
然而，巨大的喜悦沉淀之后，一种更为具体和琐碎的实感开始慢慢浮现，带着幸福的烦恼。
周五晚上，一家人吃完饭坐在沙发上消食，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却似乎没人真正看进去。
母亲沈春兰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张用了十几年的木头茶几上，深色的漆面早己黯淡，边缘处磕碰出了好几处白茬，面上还留着几个被热杯子烫出来的不明显的白圈和纵横的划痕。
她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父女俩说：“说起来…那新房子里头，墙刷得白白的，地砖亮亮的，可真是空空荡荡，啥都得置办新的。”
她语气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也夹杂着对旧物难以割舍的情感，“就像这个老茶几，跟了咱家这么多年，放杯放碗，冬天围着吃火锅…扔了怪可惜的，真是舍不得…可要是真搬去新家，摆在那亮堂的新客厅里，又怕不搭调，显得寒碜，拉了后腿。”
父亲崔建国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目光也从闪烁的电视屏幕上移开，颇为认真地环顾了一下这个他们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
沙发是女儿工作第一年用年终奖给他们换的，但扶手己经被磨得发了白；冰箱工作时总是嗡嗡响得特别大声，制冷也不如从前；阳台的推拉门有些变形，得用点巧劲才能顺畅拉开。
“是啊，”父亲接口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实际，“新房子的门窗、家具，尺寸、风格都得提前琢磨清楚。别等到时候兴冲冲搬过去了，这个太大放不下，那个颜色跟墙漆不匹配，白白花了冤枉钱。”
他说着，竟真的起身，熟门熟路地从客厅抽屉里翻出一个边缘有些锈迹的老旧钢卷尺和一个用了半本的横格本，封面上还印着某个不知名单位的名称。
“予鹿，”他指挥道，“你把新房子的那个户型图电子版找出来，打印两份，要带详细尺寸标注的。”然后他又转向母亲，“老婆子，你也别光感慨，拿个笔，把咱家现在这些大件东西，你觉得能带走的、必须换掉的、可留可不留的，都列个单子，咱们一件件过。”
母亲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接到了重要任务，连忙起身去找来圆珠笔和一张过期的超市促销海报，就在背面空白处写写画画起来。
崔予鹿看着父母瞬间进入“新家规划”的战备状态，觉得有趣又无比温馨，连忙拿出手机找到存在里面的户型图发给父亲，又跑去邻居家借打印机。
于是，这个夜晚的客厅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新家规划作战指挥部”。
父亲戴上老花镜，对着打印出来的、布满线条和数字的户型图，一边用卷尺比划着图上标注的客厅开间尺寸，一边在本子上潦草地写写画画，计算着将来能放下多长的沙发，餐厅的桌子是买圆的还是方的更节省空间。
母亲则拿着她的清单，一样样仔细盘点：“电视柜肯定要换新的，咱们这个都掉皮了，抽屉轨道也坏了。冰箱也必须换，得换个双开门的，要大容量、省电、静音的！洗衣机…老头子，户型图上洗衣机是放阳台那个预留位置吧？你量量那地方宽窄够不够？我得量量现在这个老家伙的尺寸，别到时候新买的塞不进去。”
最让他们纠结的是那张承载了无数家庭记忆的老茶几和那西把沉甸甸的实木餐椅。“这木头料子是真好，重得很，现在市面上买的很多都是刨花板压的，不结实，”母亲摸着茶几面上那些烫痕和划痕，语气里满是犹豫，“扔了实在舍不得，心里过意不去。”
父亲沉吟了一下，拿出卷尺仔细量了茶几的长宽高，又去户型图上比划：“先量好尺寸，看看新客厅摆着合不合适，会不会显得拥挤。要是地方宽裕，就留着，说不定…说不定能放在阳台角落，给你当个花架子也行，物尽其用。”
崔予鹿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父母为了一张茶几的去留、一个冰箱的摆放位置、是买1.8米还是2.2米的沙发如此认真地讨论，时而因为意见不同小声争论，时而达成一致，她并不轻易插嘴，只是微笑着适时给他们添上热茶。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细致筹划，比签下合同那一刻的激动更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幸福。
财富没有让他们变得挥霍无度，反而给了他们更充足的底气和时间，去精打细算，慢慢雕琢一个真正贴合全家人心意的、舒适安稳的家。
临睡前，父亲的那个横格本子上己经画满了潦草的尺寸图和各种备注，母亲的促销海报背面也罗列得密密麻麻，后面还打了许多问号和代表备选的钩钩叉叉。
母亲拿起那张写得满满的纸，看着看着，忽然笑着对崔予鹿说：“这么一件件算下来，要新添要置换的东西还真不少。不急，慢慢来，一样样挑，可得挑结实耐用的，能用好多年的。”
父亲合上本子，摘下眼镜，做了总结性发言：“嗯，不急，房子交付还有段时间。下周开始，咱们有空就去家具城和电器店转转，实地看看，摸摸材质，比比价格。”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清晰地照亮了电视柜上那份代表着崭新开始的蓝色合同，也淡淡地映照着茶几上那张写满了旧物清单、带着生活印记的纸。
这个夜里，小小的家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热烈展望，也弥漫着对过往时光的温柔眷恋与妥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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