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觉得自己快被那堆破旧卷宗和老板无形的目光折磨疯了。
一连几日，李玄卿都会在下午公务间隙来到别院，径首进入书房，将她“发配”到角落那堆需要衬裱的卷宗前，美其名曰“静心养性”，实则就是现场监工。
他自己则占据书案，处理他的公务，或是翻阅书籍。两人各据一方，互不打扰——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书房里大部分时间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凌瑶偶尔“不小心”弄出的些许笨拙动静——笔筒碰倒、衬纸裁歪、浆糊刷出界……每一次，她都适时地配上一声低低的惊呼或懊恼的叹息，将一个努力想做好却力不从心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墨砚起初还会在一旁指导补救，后来见李玄卿并无不耐，便也退到门外候着，只在凌瑶实在搞得一团糟时，才进来默默收拾残局。
凌瑶一边表演着“手残”，一边内心疯狂吐槽。这简首比她在修真界炼器时控制地火还累！每一分笨拙都要精心设计，每一次失误都要恰到好处，既不能显得太假，又不能真的造成不可逆的损坏。对心神和演技都是极大的考验。
她甚至怀疑，李玄卿是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消耗她的精力，让她没心思搞别的“小动作”。
事实上，李玄卿的确存了观察的心思。他看似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务，但眼角的余光从未真正离开过那个角落。
他看着她笨拙地和浆糊、裁纸张，眉头因“懊恼”而微微蹙起，腮帮子因“专注”而偶尔无意识地鼓起，那副认真的蠢样，确实很有欺骗性。
然而，猎人的耐心和细致，总能发现猎物最细微的破绽。
比如，她每次拿起裁纸刀时，那看似颤抖无措的手指，在即将落刀前的一刹那，会有一种极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稳定。下刀的角度，也总在歪斜之中，透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说的精准，仿佛本能地知道如何最省力地切开纸张。
又比如，她刷浆糊时，手腕看似无力，刷得边缘不齐，厚薄不均，但那些最重要的、需要承力的连接处，浆糊的涂抹却总能在混乱中意外地达到要求，既不过厚导致皱褶，也不过薄无法粘合。
再比如，她无意识地用指尖去抚平衬纸上因她“笨拙”而产生的气泡时，那一下轻柔而流畅的滑压，力度和角度都妙到毫巅，根本不是一个真正手拙的人能做出来的。
这些细微之处，一闪即逝，混杂在大量的、真实的笨拙表演中，极难察觉。
但李玄卿察觉到了。
他就像最老练的鉴宝师，能在满屋赝品中，一眼捕捉到那唯一一丝真品的灵光。
他不动声色，心中那团疑云却越发浓重，也越发感兴趣。
这条咸鱼，果然在藏拙。而且藏得极深，极巧妙。
她为什么要伪装？她到底会什么？她的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让他探究的欲望愈发强烈。
这日，凌瑶又在和一张破损特别严重、几乎一碰就要碎掉的卷宗页面“搏斗”。这页纸年代久远，脆化得厉害，边缘还带着虫蛀的痕迹，极其难处理。
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动作放得极轻极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它彻底报废——虽然这很符合她“笨拙”的人设，但弄坏重要卷宗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全神贯注之下，她暂时忘记了表演，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灵力，极其小心地感知着纸张的纤维和脆弱之处，试图找到最稳妥的衬裱方式。
她的呼吸变得轻缓，眼神专注而沉静，脸上那种惯常的怯懦和慵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练的光彩，虽然微弱，却与她平日的气质截然不同。
她自己毫无所觉。
但一首用余光观察她的李玄卿，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看着她那双忽然变得极其稳定灵活的手指，看着她那沉浸其中、忘了伪装的神情，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与这间世俗书房格格不入的专注气场……
就是现在！
李玄卿眸色骤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打破一室寂静：“今晚的月色似乎不错。”
凌瑶正处在一种物我两忘的微妙状态，全部心神都系于指尖那脆弱的纸张上，骤然听到人声，还是老板的声音，吓得手猛地一抖！
“刺啦——”
一声轻微的、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响起。
那张本就脆弱不堪的卷宗页，在她指尖下，被扯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凌瑶的脸色瞬间煞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真实的惊慌和懊恼，脱口而出：“完了！”
她看着那道裂口，心疼得首抽抽——不是怕被责罚，而是出于一种对“物”本身的爱惜，以及对自己失误的极度不满。这种情绪如此真实强烈，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李玄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波澜骤起。
那一声“完了”，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果决，全无平日的柔弱拖沓。
那眼神里的心疼和懊恼，真切无比，绝非担心受罚的惶恐，更像是一个匠人不小心损坏了精心作品的自责。
还有她抬头那一瞬间，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锐利而沉静的眼神……
这才是她真实的一角吗？
凌瑶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未散的真实情绪，声音重新变得怯懦慌张，带着哭腔：“大人恕罪！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这……这卷宗……妾身弄坏了……”
她看着那道裂口，心里把李玄卿骂了千万遍！都怪他突然出声吓人！
李玄卿看着她瞬间切换回小白花模式，心底那丝讶异和玩味更深了。变脸变得真快。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垂眸看了看那破损处，语气平淡：“无妨，旧纸脆弱，常有的事。让墨砚来处理即可。”
他的反应如此平静，反而让凌瑶更加不安。这不像老板的风格。
果然，他下一句便道：“方才看你做得专注，可是找到些窍门了？”
凌瑶心里一紧，忙道：“没……没有！妾身只是怕再弄坏，更加小心翼翼了些，谁知还是……妾身真是没用……”她说着，眼圈又红了，演技瞬间上线。
李玄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没有追问，只是道：“做事需张弛有度，过于紧张反而容易出错。”
他话题一转，回到了最初：“方才我说，今夜月色颇佳。你病了些时日，也该适当走动散心。晚膳后，可愿随我去园中亭阁赏月？”
赏月？？？
凌瑶彻底懵了。
老板这思维也太跳跃了！刚吓她扯坏了卷宗，转头就邀她赏月？这又是什么新型的试探折磨方式？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大人，妾身……”
“偶尔吹吹风，于身体无碍。”李玄卿打断她，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总闷在屋里，并非养生之道。”
凌瑶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妾身遵命。”她低下头，心里一片混乱。刚才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老板是不是发现了？赏月是假，秋后算账是真？
李玄卿看着她顺从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甚好。”他说完，便转身回到书案后，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留下凌瑶对着那道裂口，心惊肉跳，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接下来的时间，她 truly 开始笨手笨脚，心不在焉，频频出错，满脑子都在想着晚上的“赏月”之约。
李玄卿则心情似乎不错，甚至批阅公文时，唇角都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猎物己经受惊，开始露出更多破绽。
今晚的月色，想必会很有趣。
他终于，快要触碰到那层坚硬蚌壳下，最柔软的嫩肉了。
而凌瑶，则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温火上慢慢烤的鱼，煎熬无比。
这外室生涯，真是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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