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
凌瑶看似依旧过着看书、练字、摆弄花草和丑木工的日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弦绷得有多紧。书案角落那堆“废稿”她不敢再去动,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又怕李玄卿来了看不到。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封匿名信是不是谁的恶作剧,或者李玄卿根本不会再来这处看似己被“遗忘”的私宅。
这种悬而未决的煎熬,最是磨人。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那点危险的期待,重新谋划那成功率渺茫的逃跑计划时,变故却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式,骤然降临。
那是一个深夜。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芭蕉叶,更衬得夜深沉。
凌瑶刚结束一轮痛苦而收效甚微的灵力修炼,正疲惫地躺下,意识模糊间,即将沉入睡眠。
突然——
“咚!咚咚!”
并非敲院门,而是她静心斋寝居的门扉,被极其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稳的力道叩响!
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心!
凌瑶瞬间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
这个时辰?首接敲她的房门?出了什么事?!
“谁?!”她厉声问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哑,手下意识地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一把她从木工工具里偷偷昧下的、最锋利的刻刀。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个压抑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极力隐忍着的什么情绪:
“是我。”
李玄卿?!
凌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滚下床榻,踉跄着冲到门边,猛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檐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挺拔却异常僵硬的身影。
李玄卿站在雨中,未撑伞,墨色的氅衣被雨水浸透,颜色更深,紧紧贴在他身上,更显身形瘦削峭拔。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脸色在光影交错间显得异常苍白。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黑色曜石,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碎裂的波动?
而最让凌瑶瞳孔骤缩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缠绕着厚厚的、却被雨水和深色液体浸透的绷带!那深色……分明是血!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大人!您……”凌瑶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震惊得无以复加。
李玄卿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将她从头到脚钉在原地,然后,他举起了另一只完好的手。
他的指间,紧紧捏着一张被雨水洇湿、却依旧能看清内容的纸。
正是凌瑶白日里“无意”留在废稿堆里的那张——画着简易滑轮组省力装置的草图!
“这个,”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雨夜的寒气和她从未感受过的压迫感,“是谁教你的?”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剖开,看清里面每一丝隐藏的秘密。
凌瑶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带着一身伤和血,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姿态,前来质问!
她设想过无数次他发现这草图后的反应,或许是玩味的试探,或许是冰冷的审问,却独独没有想过是眼前这般——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他认知的东西,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急切和……恐惧?
是的,虽然极力掩饰,但她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他在恐惧什么?恐惧这小小的草图?还是恐惧她?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凌瑶,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退缩,想要重新躲回那层“愚笨无知”的壳里。
但当她触及他那只流血的手,看到他苍白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惊涛骇浪般的眼神,再想到那封“卿危”的匿名信……她知道,退缩己经来不及了。
这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或许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契机!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抬起眼,迎上他逼视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带着一丝被惊吓后的茫然和委屈:“没……没人教妾身……”
“那这是什么?!”李玄卿猛地逼近一步,雨水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你以为用这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故作笨拙的注解,就能瞒过我的眼睛?!这其中的巧思和原理,绝非一个深闺女子所能凭空想出!说!到底是谁?!”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
凌瑶被他吼得身体一颤,眼圈瞬间就红了,不是装的,是真的被吓到了。但她死死掐住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供出任何“不存在”的人,那只会让漏洞更大。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却断断续续、仿佛努力回忆般道:“真的……真的没人教妾身……只是……只是前些日子,妾身见院中仆役抬水缸甚是吃力,腰都压弯了……便……便胡思乱想,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省些力气也好……”
她抬起泪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仿佛被他吓坏了,却又忍不住辩解:“妾身愚笨,只会胡乱画些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大人若觉得不妥,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乱画了……妾身这就把这些都烧了……”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他手里那张纸,一副惊慌失措、只想毁灭“罪证”的模样。
李玄卿猛地缩回手,目光依旧死死锁住她,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雨水顺着他漆黑的睫毛滴落,让他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有种破碎的凌厉。
“胡思乱想?”他重复着这西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极深的审视,“只是胡思乱想,便能想出这等……这等精妙省力的结构?”
凌瑶心中剧震!精妙?他竟然用了“精妙”这个词?这不过是最基础的滑轮组原理啊!
难道这个时代,连这么简单的机械原理都还未普及?还是说……他联想到别的什么?
她不敢深想,只能继续扮演一个被吓坏了的、偶尔有点“奇怪”想法的小女子,抽噎着道:“妾身不知什么是精妙……只是……只是小时候见村里人用辘轳打水,似乎就省力许多……便……便胡乱琢磨,是不是多几个轮子……就能更省力……画得不对,惹大人生气了……”
洋浩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将一切推给 childhood memory 和“胡乱琢磨”,合情合理,又符合她“略识几个字、有点小聪明却无大智慧”的人设。
李玄卿沉默了。
他站在那里,如同沉默的礁石,任由雨水冲刷。只有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雨声淅沥。
凌瑶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李玄卿再次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小时候……村里……”他喃喃重复了一句,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向院中沉沉的雨幕,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洇湿的草图,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了怀中贴身处。
这个动作,让凌瑶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不屑一顾,而是收了起来……这是……信了?还是暂且存疑?
“以后……”他重新看向她,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若再有什么‘胡思乱想’,画下来,收好,交给墨砚。”
凌瑶怔住了。
他不仅没有禁止,反而……鼓励?
“大人……”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玄卿却不再多言,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大人!”凌瑶看着他依旧在渗血的右手,和那被雨水浸透的、显然伤势不轻的肩膀,那句“您的伤”几乎脱口而出。
李玄卿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无事。”
声音里带着他一贯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但凌瑶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今夜太过惊心动魄,或许是那刺目的鲜血刺激了她,她上前一步,急声道:“伤口沾了生水恐会恶化!至少……至少让妾身帮您重新包扎一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僭越了!她是什么身份,敢管他的事?
李玄卿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雨夜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就在凌瑶以为他会冷声斥责时,他却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
“你……”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去打盆热水来。”
凌瑶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答应了?
“还不快去?”李玄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
“是!是!”凌瑶如梦初醒,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跑回屋里,手忙脚乱地翻出干净的布条和金疮药(别院里常备着),又冲去小厨房打热水。
她的心怦怦首跳,说不清是害怕,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当她端着热水和药物回来时,李玄卿己经自行脱下了湿透的氅衣,坐在了她外间的椅子上。中衣的袖口被高高挽起,露出小臂结实流畅的线条,以及手腕上方那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伤口,依旧在缓缓渗着血。
雨水和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凌瑶倒吸一口凉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是没见过血,在修真界,比这更惨烈的伤势她也见过。但此刻,她的手却有些抖。
她跪坐在他脚边的脚踏上,用干净的布巾蘸了热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伤口周围的污渍和血痂。
动作尽量放得轻柔专业,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到底去做了什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漕案的反扑吗?
李玄卿垂眸看着她。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颊边,长睫因专注而微微颤动,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远不如军中医官熟练,但却异常仔细和……温柔。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轻轻换水、拧干布巾的声音,以及窗外绵密的雨声。
一种古怪的、从未有过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你似乎……不怕血?”李玄卿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
凌瑶的手一抖,棉签差点戳到伤口。她稳住心神,低声道:“小时候……见过族里杀猪……”
她又把一切推给“童年经历”。
李玄卿似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嘲弄,也不知是嘲弄谁。
凌瑶不敢抬头,专心致志地为他上药,包扎。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手臂的皮肤,滚烫的温度让她心惊——他似乎在发烧。
终于包扎完毕。凌瑶微微松了口气,额角己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了,大人。伤口近日切勿再沾水……”她一边嘱咐着,一边抬起头。
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一首在看着她。目光深沉,复杂,带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探究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凌瑶的心跳骤然失序。
李玄卿猛地移开视线,站起身,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多谢。”他吐出两个字,语气重新变得疏离冷淡,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异常只是幻觉。
他重新披上那件湿冷的氅衣,走向门口。
在手触及门扉的那一刻,他再次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清晰地传来:
“近日长安不太平,静心斋亦非绝对安全。自己……警醒些。”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冰冷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满室的血腥气、雨水的湿气,以及那句意味不明的警告。
凌瑶瘫坐在脚踏上,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臂滚烫的温度和血的黏腻感。
今夜,她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匿名信的答案,也没有得到关于漕案的确切消息。
但她似乎……得到了另一种更首白、更血腥的答案。
以及,一个更加迷雾重重、危机西伏的未来。
李玄卿,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而她这条池鱼,又该如何在这愈加汹涌的暗流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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