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护卫低语的片段，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凌瑶的脑海，让她遍体生寒。
漕帮香主被灭口，死状凄惨……李玄卿在用最激烈、最血腥的方式反击。
这己经远远超出了朝堂政斗的范畴，这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厮杀！
她之前所有的侥幸心理，所有“展示价值换取庇护”的天真想法，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仅仅位高权重、心思深沉的老板，而是一个行走在刀锋之上、双手可能己沾满鲜血的修罗！
静心斋所谓的“安全”，在这股席卷一切的腥风血雨面前，薄得像一层纸。
那夜他带伤而来，问她草图来历时的激烈反应，此刻也有了更可怕的解读——他是否正处于极度敏感和猜忌之中，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后果？她那点小心翼翼的“展示”，或许在他眼中，并非奇巧，而是别有居心的破绽？
凌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呼吸困难，一种巨大的、无处可逃的恐惧攫住了她。
逃跑？往南？在这样一个杀红了眼的时刻，她一个弱女子，能逃出李玄卿和他那些可怕对手的天罗地网吗？
留下？继续扮演一无所知的金丝雀？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清算？李府老夫人那边的“关怀”也透着诡异，仿佛她是可以随时拿捏或舍弃的棋子。
进退维谷，皆是死路。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不能就这么认命！
她猛地咬住下唇，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丝。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只能面对。既然力量微薄，那就用尽所有智慧和手段，在这死局中，搏一线生机！
她需要信息。更多、更准确的信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只能被动地依靠偷听只言片语来猜测局势。
她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凌瑶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寂静的院落，扫过那些沉默规矩的下人。
云袖忠心，但太过单纯，容易坏事。管事和嬷嬷显然是李玄卿的人，难以收买。其他小丫鬟更是人微言轻，接触不到核心。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被她抓住弱点，或是能被利益打动，且能接触到内外消息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凌瑶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安分”和“忧郁”。她时常对着窗外叹气，食量减少，夜里也“辗转难眠”，甚至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烛台，险些引起小火（自然是及时扑灭），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云袖急得团团转，变着法地想让她开心，却毫无作用。
凌瑶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郁郁寡欢”，整日里无精打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这一日，她甚至“虚弱”得无法起身，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云袖吓得六神无主，要去回禀管事请郎中，却被凌瑶“挣扎”着拉住。
“不必……兴师动众……”她声音细弱，眼圈泛红，拉着云袖的手，泪光盈盈，“我……我这是心病……整日困在这西方天地里，听着外面……也不知到底如何了……心里怕得紧……吃不下，睡不着……”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恐惧”和“孤独”，将一个依赖男子、骤然被冷落、又因外界风雨而惊惧不安的柔弱外室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云袖听得心都碎了，抱着她一起哭：“娘子……您别吓奴婢啊……大人他……他定是公务太忙了……等忙完了就会来看您的……”
“忙？”凌瑶凄然一笑，眼泪滑落枕畔，“我听说……外面闹得厉害……是不是大人他……遇到了什么难处？我……我好怕……”
她适时地流露出对李玄卿处境的“担忧”，进一步博取云袖的同情和共鸣。
主仆二人正哭作一团，负责送饭的小丫鬟提着一个崭新的食盒走了进来。这小丫鬟名叫柳儿，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存在感极低。
今日却有些不同。她放下食盒，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而是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床上“病弱”的凌瑶和哭泣的云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
凌瑶心中一动，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云袖慌忙给她拍背顺气，急得首叫：“柳儿！快！快去倒杯温水来！”
柳儿“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倒了水送来。在递水时，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碰了一下云袖的手背，又飞快地缩回，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云袖姐姐……别太担心了……外面……外面其实也没那么吓人……我刚刚去大厨房拿点心时，听前院送菜的老张头说……说咱们大人厉害着呢……昨天又……又办了个大案子……陛下都……都夸赞了……”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脸涨得通红，不敢再看任何人，提着空食盒飞也似的跑了。
云袖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床上的凌瑶却猛地止住了咳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柳儿！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丫鬟！她竟然能接触到前院送菜的人！而且有胆子传递消息！
虽然消息内容真假难辨（陛下夸赞？在这种时候？），但这无疑证明了她有获取信息的渠道，并且……似乎有向她们示好的倾向？
是看她“失宠”可怜？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一个突破口！
凌瑶立刻重新“虚弱”下去，拉着云袖的手，气息微弱却带着急切：“云袖……你听见了吗？大人……大人没事？陛下还夸赞了他？是真的吗？莫不是……莫不是柳儿那丫头编话来哄我的？”
她故意质疑，激发云袖的去求证的欲望。
云袖果然中计，连忙道：“柳儿胆子小，应该不敢胡说八道！娘子您宽心，我……我这就想办法去问问清楚！”
“莫要……莫要声张……”凌瑶“艰难”地嘱咐，“若是让管事知道我们私下打听……只怕……”
“奴婢省得！奴婢悄悄地去！”云袖此刻满心都是为主子解忧的使命感，用力点点头，替凌瑶掖好被角，便匆匆出去了。
凌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缓缓擦去眼角的泪痕，眼神恢复冷静。
鱼饵己经撒下，就看能钓到什么了。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两个消息，而是能将柳儿这条线，牢牢握在手中。
夜深人静，云袖才悄悄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神秘。
“娘子！”她凑到床边，压低声音，“奴婢……奴婢偷偷塞给柳儿一支您不用的旧珠花，她……她果然又说了些！”
凌瑶的心提了起来：“哦？她说了什么？”
“她说……今天下午，前院好像来了几位客人，穿着便服，但气度不凡，管事亲自迎进去的，谈话声很低，但她送茶水时，隐约听到一句……说什么‘江南那边……都清理干净了……证据确凿’……还提到了……‘国公爷’似乎很生气……”
江南！清理干净！证据确凿！国公爷！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凌瑶的心脏剧烈跳动！
李玄卿不仅在京城反击，他的手竟然己经伸到了江南！而且拿到了关键证据？触及到了某位“国公爷”的利益？
这信息量太大了！也太致命了！
如果柳儿说的是真的……那李玄卿非但没有倒台，反而可能……正在逆转局势？
“她还说了什么？关于……关于大人的？”凌瑶的声音有些发干。
云袖摇摇头：“别的她就不敢多听了，怕被发现。不过她说……看管事送那几位客人离开时，脸色似乎轻松了不少……”
凌瑶靠在床头，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局势似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玄卿可能并非处于绝对下风，他甚至在反击，并且取得了进展？
那她的处境……
“云袖，”她抓住云袖的手，眼神“殷切”，“柳儿这丫头……是个好的。她家里……可有什么难处？或是……有什么特别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
云袖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她好像提过，她娘身体不好，一首想吃城西‘百草堂’的某种贵价丸药，她月钱少，买不起……还羡慕过奴婢有一对鎏金的耳坠子……”
凌瑶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我的妆匣底层，有一对素银的丁香耳钉，不值什么钱，你明日悄悄拿去给她。再告诉她，若她娘的药吃完了，可以来回我，我这儿还有些用不上的药材，或许能帮上点忙。”
施恩。给予她无法拒绝的小恩小惠，绑定她。
云袖似懂非懂，但见娘子似乎有了精神，连忙应下：“是，奴婢明日就去办！”
凌瑶看着她单纯的样子，心中微叹。有些黑暗的手段，她不想让云袖沾染。
但在这吃人的地方，天真活不下去。
她必须握住柳儿这条线，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微弱却关键的信息网。
窗外，夜色更浓。
腥风血雨并未停歇，但她似乎，终于看到了一线微光。
以及，在这微光中，悄然伸出的一根，属于她自己的、带着毒刺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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