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卿说到做到。没过两日，别院果然收到了来自大理寺卿府的赏赐。
并非只是一小碟尝鲜，而是整整两大篓子。一篓是个头硕大、表皮疙疙瘩瘩、散发着浓郁甜香的波罗蜜，另一篓则是层层冰镇着、红艳欲滴的新鲜荔枝。
在这长安城中，这等鲜果堪称价比黄金，尤其是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凌瑶还是知道的。如今竟这般成篓地送来她这小小别院，这手笔……未免太大了些。
别说云袖和别院的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连凌瑶这条见过修真界不少奇珍异果的咸鱼，都觉得有点受宠若惊——更多的是心惊肉跳。
“娘子，大人待您真是太好了！”云袖围着那两篓水果，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得了天大的脸面。
凌瑶却看着那鲜亮的荔枝，像是看到了烫手的山芋。
老板这波操作，属实有点迷。说是关怀吧，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刻意；说是试探吧，用这么昂贵的东西试探，成本是不是太高了点？
“吩咐下去，人人有份。”凌瑶按了按眉心，吩咐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顺便收买一下人心，降低一点自己成为靶子的风险。
云袖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娘子，这……这都是大人赏给您……”
“太多了，我也吃不完，放久了坏了更是浪费大人的心意。”凌瑶摆摆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去分吧，给大家也尝尝鲜。”
云袖见劝不住，只好应下，心下却更加觉得自家娘子心善大方，不像那些眼皮子浅的。
很快，别院里上下下都分到了几颗荔枝或一小块波罗蜜。下人们感恩戴德，看向凌瑶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重。凌瑶自己只留了一小盘荔枝和几瓣剥好的波罗蜜肉。
她拈起一颗荔枝。壳薄而脆，轻轻一捏便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汁水丰盈，甜香扑鼻。送入唇中，甘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果肉嫩滑无渣，确实是她两辈子吃过最新鲜美味的荔枝。
美食当前，烦恼暂抛。凌瑶眯起眼，享受地品味着这难得的贡品。
嗯，真甜。
老板虽然心思难猜，但送东西的品味还是不错的。
她吃得专心致志，没留意到院墙外某处高楼上，一道深邃的目光正透过半开的窗棂，落在她的身上。
李玄卿负手立在窗边，看着别院中那小小的人儿坐在海棠树下，小口小口地吃着荔枝，满足得眉眼弯弯，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慵懒又惬意。与她身边那个因为分到水果而兴奋雀跃的小丫鬟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似乎很容易满足。华服美饰不见得多欣喜，倒是这口吃的，能让她露出这般真实的表情。
墨砚安静地站在身后，低声禀报着：“……水果己按娘子的意思分给了别院所有下人，人人感念。娘子自己只用了少许。”
李玄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极淡地“嗯”了一声。
分赏下人，倒不算出乎意料。看似大方，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明哲保身，不愿独享殊荣成为众矢之的。这份谨慎，与她怯懦的外表截然不同。
“她近日还常去书房？”
“是。娘子每日午后都会去书房待上一两个时辰，多是看些游记地方志，偶尔也翻看……《大唐律疏》。”墨砚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一个外室，看律法书？这爱好未免太特别了些。
《大唐律疏》？
李玄卿眼底掠过一丝微光。这兴趣，可就不是一句“看图新奇”能解释的了。
“可还有异动？”
“并无。娘子作息极规律，用膳、歇息、看书、偶尔在院中散步喂猫，甚少出门，也几乎不与外界联络。”墨砚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县主那日离去后，永嘉县主回府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不少东西，还……还去长公主面前哭诉了一番。”
李玄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长公主如何说？”
“长公主安抚了县主，并未有其他表示。但据府内眼线回报，长公主似乎……对大人您安置外室一事，略有微词。”
李玄卿冷哼一声，并未将长公主的“微词”放在心上。他那姑母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别院。树下的人儿己经吃完了荔枝，正用清水净手，然后懒洋洋地靠在竹椅上，拿起旁边小几上看到一半的书卷，翻看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岁月静好得令人恍惚。
如此安分，如此低调，却又如此……矛盾。
《大唐律疏》？她究竟想从律法里看什么？看如何保障外室的权益？还是看……如何脱籍？
一个念头忽然闯入李玄卿的脑海，让他敲击窗棂的手指微微一顿。
若她真如表现的那般无欲无求，只想苟安一隅，为何会去看律法？若她别有用心，图谋更大，为何又如此安分守己，甚至主动分散赏赐，降低存在感？
除非……她所求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自由？
这个想法让李玄卿的心绪莫名泛起一丝波澜。洋浩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见过太多想从他身上获取利益的人，却从未遇到过可能一心只想逃离他的人。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让他有些不悦。
他李玄卿的地方，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继续盯着。”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尤其是她看的书，说了什么话，一字不漏报我。”
“是。”
李玄卿最后看了一眼树下那抹慵懒的身影，转身离开窗边。阴影掠过他冷峻的侧脸，眸光深敛，如同暗流涌动的寒潭。
凌瑶对此一无所知。她吃完荔枝，看了会儿书，又小憩了片刻，只觉得人生圆满，夫复何求。
至于那本《大唐律疏》，她确实是故意翻看的。一来是想了解这个时代的法律框架，看看外室到底是个什么法律地位（结果发现基本没啥地位，全看主家心情），二来也是存了点心思，万一哪天老板翻脸或者正室打上门，她能不能找到点法律空子溜之大吉。
当然，后者难度系数极高，目前只停留在理论YY阶段。
她觉得自己伪装得挺好，看书时也大多是真的在看闲书，偶尔翻翻律法也是混在众多游记里，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己落在某人眼中，并被解读出了无数种意味。
又过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李玄卿再未来过，也没有新的赏赐或指令。凌瑶渐渐放松下来，觉得水果风波大概过去了。
这日，她正在书房翻看一本前朝笔记小说，里面记载了些神神鬼鬼的志怪故事，看得正有趣，云袖忽然进来禀报：“娘子，前院管事来了，说大人吩咐，让娘子您准备一下，明日随大人出城一趟。”
凌瑶从书卷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出城？去何处？做什么？”
云袖摇头：“管事也不清楚，只说大人是这么吩咐的，让娘子准备些简便的行李，可能要住上一两日。”
凌瑶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老板又不按常理出牌了！
上次泡温泉还算有由头（给她养身体），这次突然要带她出远门？还要过夜？
这完全超出了“外室”的工作范畴好吗！说好的金屋藏娇、互不打扰呢？
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出门意味着奔波劳累，意味着未知风险，意味着要离开她舒适的咸鱼窝！
“能……能不去吗？”凌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云袖吓了一跳：“娘子！大人亲自吩咐的，怎好推拒？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凌瑶：“……”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合上书。
得，老板发话，打工鱼没有拒绝的权利。
只是她心里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李玄卿最近的举动，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十分没有安全感。
第二天一早，凌瑶带着满腹疑虑和一个小小的包袱，被云袖搀扶着出了门。
马车依旧奢华，李玄卿依旧坐在里面看书。
见到她，他抬眸看了一眼。今日她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鹅黄色窄袖襦裙，未施粉黛，头发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根玉簪，清新素雅得像一支初绽的梨花。
“大人。”凌瑶照例行礼拜见，选了老位置坐下，努力降低存在感。
“嗯。”李玄卿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回到书卷上，仿佛只是带她出来郊游一般寻常。
马车驶出长安城，一路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凌瑶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田野和村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这方向……既不是去温泉别院，也不是去什么著名的风景胜地。
老板到底要带她去哪儿？
她偷偷瞄了李玄卿一眼，他神情专注地看着书，侧脸线条冷硬，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得，老板的心思你别猜。
凌瑶索性也破罐子破摔，靠在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反正来都来了，操心也没用，不如保存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车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到了。”
李玄卿放下书卷，率先下车。
凌瑶跟着下去，抬眼一看，顿时愣住了。
眼前并非什么繁华城镇或风景秀丽的庄园，而是一片……略显荒凉的山谷入口。谷口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隐约可见“禁地”二字。周围地势险峻，人烟稀少，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山谷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休闲度假的。
凌瑶心头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看向李玄卿，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大人……我们来这里是？”
李玄卿转眸看她，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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