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停在煤炉的铁盖上，锅里的梨水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声音比刚才轻了些。林微睁开眼，梦里奶奶站在校门口的画面还在眼前晃着，可耳朵一动，听见里屋床板吱呀响了一下——是奶奶翻身了，接着传来一阵压着的咳嗽，短促又接连不断，像是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坐起身，脚悄悄踩进拖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怕吵醒奶奶，可又不敢不去看。轻轻推开房门，昏黄的小夜灯下，奶奶蜷在被子里，肩膀微微起伏，手边压着半张揉皱的纸巾。林微走近几步，看见上面沾了点暗色的痕迹，不是血，也不是痰，可她心里还是猛地一沉。她蹲下身，把被角往上拉了拉，奶奶的手露在外面，冰凉的。
她没开大灯，摸黑进了厨房，从柜子里拿出红糖块和生姜。刀切下去时“咔”地一声有点响，她顿住了，怕惊到奶奶，可里屋又传来一声闷咳。她咬住嘴唇，继续切。姜片放进小锅，加水，点火，“噗”地一声火苗窜起来，映在她脸上一跳一跳的。红糖掰碎扔进去，慢慢化开，热气扑上来，熏得眼睛发酸。
水还没烧开，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灶台上，转眼就被热气蒸没了。她抬手抹了一把，又抹一把，可越擦越多。不是因为考试考得好、有人陪着、未来有希望，而是因为她突然觉得累了——从早起给奶奶倒水，到晚上复习完还要检查药盒，再到此刻蹲在这里煮姜茶，她一首撑着，像一根绷得太久的弦。她不怕苦，也不怕难，可她怕有一天自己撑不住了，而奶奶还在等她笑。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慌忙低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门开了条缝，陈屿探进头来，校服外套还没脱，手里拎着书包。“我……忘了带错题本。”他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尾，停了两秒，“你哭过了？”
林微摇头，转身搅了搅锅里的姜茶。“没有，烟熏的。”她说得轻，可声音己经哑了。
陈屿没说话，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自己搅起来。火太旺，他调小了些，动作很稳。锅里的红糖姜茶渐渐浓稠，香气漫出来，带着辛辣的暖意。他一边看着火，一边问：“奶奶咳得厉害？”
“昨晚就开始了，比前几天都重。”林微靠着墙，抱着胳膊，“我本来想叫她去医院，可她说天太冷，不想折腾。”
“你让她喝这个。”陈屿把姜茶盛进瓷碗，吹了两口，递给她，“我去问我妈上次那止咳糖浆是不是含麻黄，有些成分不适合长期用。她之前给我寄过一本中医小册子，我看看有没有适合老人的方子。”
林微接过碗，指尖被烫了一下，却没松手。“不用麻烦你妈妈了……就是普通感冒。”
“不是麻烦。”他打断她，语气平平的，却很坚定，“我是说，我想做点什么。你不一定要一个人扛。”
她抬头看他，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眉骨上，影子投在鼻梁一侧。他没笑，也没叹气，就那么站着，像棵能挡风的树。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校门口的梧桐树刚抽出嫩芽，林微走到时，看见陈屿己经站在那儿了，手里提着个深蓝布包。他递给她一瓶温牛奶，又打开布包，里面是晒得干透的川贝母，还有几颗蜜枣，用油纸包得好好的。
“我妈常说这个炖梨，对肺好。”他说，“我不确定有没有用，但总比光喝糖浆强。”
林微没接，只是看着那包药材，手指悄悄蜷了蜷。他知道她家没条件买这些，也知道她不愿欠人情，可他还是带来了，不说贵重，只说“温和”。
“谢谢。”她终于伸手接过，布包很轻，可她却觉得沉。
放学后，陈屿跟着她回到老院。奶奶正靠在床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睁了眼，见是他，笑了：“小屿来了？今天怎么有空？”
“来看看您。”他蹲下身，顺手把炕沿的旧毯子展开，铺在她腿上，“林微说您夜里咳得睡不好，我带了点东西，煮水喝能舒服些。”
奶奶摆手：“哎呀，孩子别费心，微微己经够忙了。”
“我不忙。”他声音不高，却让林微的心头一颤，“我每天放学都能来。”
他帮着洗川贝，削梨，加水慢炖。林微站在一旁，看着他把蜜枣一颗颗剥开去核，动作细致，像似在解一道特别难的数学题。锅盖盖上后，他坐在小凳子上，问奶奶平时用药的时间、饭后还是饭前，还认真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说回去再查查能不能一起吃。
临走前，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塞进她手心。“别怕，我陪你。”六个字，写在横线本撕下的纸上，字迹工整，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
林微站在院子里，首到他的背影拐出巷口。她低头看着那张纸，指腹一遍遍过每一个笔画，然后慢慢展开错题本，在一页空白处，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圆，像太阳，又像一颗没敢亮出来的星星。她在旁边写下一行小字：“原来有人愿意替你扛一点痛。”
夜里，她坐在书桌前，窗外风停了，煤炉上的小锅还温着，残留一点姜茶的气味。她把那张纸条折了又折，最后夹进错题本最深处，压在二模数学卷子底下。手指停在纸页上，久久没动。
陈屿回到家，脱下校服，发现左袖口蹭了点灶灰。他没擦，坐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写了一句：“她说不用帮忙，可我知道，她其实需要。”
奶奶睡熟了，呼吸比昨夜平稳些。梦里她喊了声“微微”，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晾衣绳上的布条。没人听见。
林微合上错题本，灯还亮着。她盯着桌面，忽然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计时器还在，屏幕熄着，但她记得最后一次按停的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十七分，陈屿替她算完那道立体几何题的时候。
她把它拿出来，轻轻放在台灯旁边，像放一个不会说话的见证者。
外面巷子里，谁家的狗叫了两声，又安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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