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微就醒了。她没动，先竖起耳朵听里屋的动静。奶奶呼吸挺稳，偶尔咳一两声，比昨晚好多了。她轻轻坐起来，把枕头边的药盒又检查了一遍——早饭后的降压片、维生素B，一样都没少。水杯也倒满了温水，放在床头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她换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扣子一颗不落地系到最上面。出门前最后看了眼奶奶的脸，老人闭着眼，眉头松了些，像是睡得踏实了。
校门口的梧桐树下，陈屿己经在等她了。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热牛奶和烤红薯，外皮焦黄，还冒着热气。“你奶奶说你昨晚熬太晚，让我带你出去走走。”他把袋子递过来，“她说你别总守着她，也该出去透透气。”
林微接过，指尖碰到暖暖的纸袋，没说话。
张萌骑着旧自行车从巷口拐出来，车铃“叮当”响了两声。“再不去，向日葵都要谢啦！”她跳下车，拍了拍林微的肩，“你再不出门，人都要闷坏了！”
林微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衣角。她不是不想去，可每次踏出家门，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怕奶奶突然醒来找不到她，怕她不舒服没人照应。可眼前这两个人站在这儿，一个提着吃的，一个笑着催她，谁都没说“可怜”两个字，反倒让她觉得，自己也能像普通女孩一样，被朋友拉着去玩一趟。
她终于点点头，转身推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
三人沿着县城边的小路往郊外骑。清晨的风凉丝丝的，吹过田埂上的草尖。林微骑在中间，手握着车把太紧，指节都有点发白。她一首低着头，盯着前面陈屿蓝色校服的背影，像那是唯一不会走偏的方向。
上坡路陡起来，她的腿开始发酸，车子越骑越慢。忽然，后座被人轻轻托了一下，稳稳地推着她上了坡顶。她回头，发现陈屿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后面，正推着车往上走，额头上出了层汗，却没看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
“前面那桥，谁先到谁赢！”张萌突然大喊一声，猛地蹬起车来。
林微一愣，下意识追上去。风迎面扑来，灌进袖口，吹乱了她的刘海。她抬手去挡，车子歪了一下，笑声却从喉咙里冒了出来——短促的一声，像被风吹断的线，可她确实笑了。连她自己都怔住了，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到了桥边，三人都喘着气停下。张萌叉腰得意：“我赢了吧？你们俩，一个心事重重，一个装深沉。”她指着远处一片荒地，“那边是不是有花？”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歪斜的向日葵长在废弃的农田里。茎秆细长，有的被风吹折了半截，花瓣边缘焦黄卷起，可花盘依旧朝着太阳的方向仰着头。
他们推着车走进田埂。泥土松软，踩下去会陷一小块。林微蹲下来，伸手碰了碰一朵倾斜的花盘，指尖拂过粗糙的花心。“它还在追太阳。”她说。
陈屿站在她旁边，望着远处起伏的田野，声音轻了下来：“我爸总说我‘不够努力’。其实我不是不想拼，我是……怕他觉得我不配做他儿子。”他顿了顿，“他在北京工作，那边的人都看重背景、出身。我转学回来，他以为我会退步，结果我考上了重点，他反而更冷淡了——好像我在给他添麻烦。”
林微没抬头，只看着那朵向日葵的影子投在泥土上，斑驳却清晰。“我也不是天生就会读书。”她小声说，“小时候考试考砸了，回家不敢吃饭。奶奶不说我，就坐在灶前烧火，火光照在她脸上，她说：‘微微啊，咱们不跟人比命，只比谁能扛得住。’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能让她失望。”
陈屿侧头看着她。阳光落在她睫毛上，轻轻颤动，像风吹过水面。
张萌悄悄退后了几步，假装在拍野草，其实镜头早就对准了他们。她按下快门，又迅速删掉——照片里两人并肩坐着，影子融成一团，太像某种说不出口的心动。
林微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是几块蒸熟的红薯，还带着锅气。她递给陈屿一块最大的，“你说你想靠近他，那我也陪你一起靠近。”
陈屿接过，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他笑了笑，眼角的线条第一次变得轻松。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得花田泛起金边。他们坐在田埂上歇脚，谁也没急着走。风吹过，向日葵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说话。
张萌忽然站起来，“我换个角度拍几张。”她走到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摆弄相机，实则悄悄把刚才那张合影删了。她知道有些画面，留着只会让人心疼。
林微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己经开始西斜。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该回去了。”
陈屿也跟着起身，把空纸袋折好塞进书包。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这片荒地里的向日葵，轻声说：“它们长得不好看，但活得挺倔。”
林微点点头，推起自行车。车轮碾过干枯的草梗，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返程的路上，三人并排骑着。林微肩膀上落了一片掉落的向日葵花瓣，沾着点泥土，她没发现。陈屿哼起一首老歌，调子模糊，却透着轻松。张萌时不时插两句玩笑，气氛不再僵硬。
经过一座小石桥时，林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她回头，看见陈屿的车链子掉了，卡在齿轮里。他皱眉蹲下，想用手扳开。
她停下，转身走回去。张萌也下了车。
“别用手。”林微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旧报纸，“裹上这个，免得弄脏。”
陈屿抬头看她，眼里有一瞬的震动。以前都是他帮她，这次她主动弯腰，递来遮护的东西。
他接过报纸，包住手，慢慢把链条复位。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桥上格外清楚。
链条重新挂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林微扶着车把手，看着他重新跨上车。风从河面吹来，掀起他校服一角，领带随风飘了一下，像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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