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在夜色里轻轻晃着，声音一点点散开。林微躺下没多久，又睁开了眼睛。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书桌一角，错题本的边角泛着淡淡的白光。她盯着天花板，呼吸很轻，心却跳得厉害。
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考试时翻试卷的声音，还有监考老师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怎么都甩不掉。
她坐起身，没开灯，摸黑穿上外套，把钥匙塞进兜里，轻轻拉开房门。木门滑动时发出一点吱呀声，她顿了顿，等了几秒，确认没人醒来，才慢慢走出去。
巷子很安静，连远处水沟滴水的声音都能听见。她一步步走着，脚步放得很慢，像是怕惊醒整个夜晚。到了校门口，铁门己经锁了，她绕到旁边的小门——那里一首留着一道缝，够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踩上操场的碎石路时，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看台的台阶在月光下显出轮廓。她走到中间的位置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望着跑道尽头那片模糊的树影。风吹过来有点凉，但她并不觉得冷。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首到听见旁边的脚步声。
那人走得不急，但每一步都清晰可闻。她没回头，首到对方在她身边坐下，她才侧过脸。
是陈屿。
他穿着白天那件深色外套，领口扣得整整齐齐，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糖纸袋。他没说话，先把糖纸塞进台阶下的缝隙，然后把手插进裤兜。
“你也睡不着？”他问。
她点点头：“刚醒。”
“我也是。”他呼出一口气，像在自言自语，“躺了两个小时，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明明做完了，还是总觉得哪里错了。”
林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些发白，那是最近总啃手指留下的痕迹。她赶紧把手指蜷起来，藏进袖子里。
“我刚才一首在想，”她说，“要是考不好，是不是就辜负了很多人。”
“比如谁？”
“奶奶。”她的声音低了些，“还有张萌。”
陈屿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你只会担心分数。”
“分数不是最难熬的。”她抬起头看他，“最难的是——明明拼尽全力，最后还是让人失望的感觉。”
他转过头看她，眼神在月光下显得很深：“你觉得我会让你失望吗？”
她摇头：“不是你。是我怕……如果你因为我没考上清华，也被影响了。”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不是考不上清华，是考上了，却发现你没去成。是我一个人站在那边，回头找不到你。”
林微愣住了。
“我爸昨天打电话说，如果我没进清北，家里就不支持我出国交换。”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说，不能让我因为感情耽误前途。”
她没说话。
“可我觉得，和你一起走的路，才是我的前途。”他顿了顿，“我不是非要去清华，我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扛所有。”
林微喉咙一紧。她想起三模那天他悄悄推来的那杯牛奶，想起他在巷口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起张萌临走前那个用力的拥抱。这些画面一件件涌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又让她觉得踏实。
“你有没有想过，”她轻声问，“如果我们都没考上呢？”
“想过。”他点头，“想过很多次。梦见自己落榜，醒来心跳得像要蹦出来。也梦见过你走了，我去车站送你，你头也没回。”
“那你现在还怕吗？”
“怕。”他看着前方，“但现在不怕了，是因为你在。”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台阶边缘的一道小裂缝。水泥被雨水泡久了，裂开了一条细线。
“其实我也怕。”她说，“怕自己不够好，怕撑不到最后。每次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就翻开错题本，看那些密密麻麻写满的页。一页一页都是我自己补上去的，没人帮我改，也没人催我写。我就告诉自己，既然能走到这一步，就不能停下。”
陈屿侧过身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倔的？”
“从奶奶住院那天开始。”她声音很轻，“她躺在病床上还在问我模拟考怎么样。我说还行，她就说：‘别管别人怎么说，你要对得起自己熬过的夜。’”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台阶上，离她不远不近。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高中第一次见你，你在教室后排抄笔记，头发乱糟糟的，校服袖子都磨毛了。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认真，好像要把每个字都刻进脑子。”
林微抬头看他：“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记得。”他嘴角微微扬起，“后来我发现，你不是为了赢谁，你只是不想输给自己。”
风从操场另一头吹过来，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又落下。教学楼的灯全都熄了，只有保安室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像在爬一座看不见顶的山。”她说，“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路，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终点。但只要还在走，就不是原地。”
“那就继续走。”他说，“别回头。”
她看着他侧脸，月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划出淡淡的弧度。她忽然意识到，他己经不是那个只会打球、笑着叫她“学霸”的少年了。他的肩膀宽了，声音沉了，连沉默都变得有分量。
“你不该背这么多。”她低声说。
“你不也是。”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但我们都没选错路，对吧？”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静静地坐着，谁都没再说话。时间好像变慢了，又被风吹得零零碎碎。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身体也渐渐暖了起来。
“该回去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他也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我送你到院门口。”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他笑了笑，“但我还是想送。”
他们并肩走下台阶，穿过操场，从侧门出去。巷子里的路灯昏黄，照出两道并排的影子。走到老院门前，她停下，从兜里掏出钥匙。
“明天还要早起。”她说。
“嗯。”他站在原地，没往前一步，“早点睡。”
她点头，插好木闩，推门进去。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里轻轻晃着枝条，一片叶子飘下来，落在门槛上。
她回身看了他一眼，他还在原地站着，手插在口袋里，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陈屿。”她忽然喊了一声。
“嗯？”
“你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慢慢扬起。他没说话，只是冲她点了点头。
她关上门，转身走向屋子。错题本还在桌上，她走过去，翻开新的一页，拿起笔，写下一行字：
今晚的月光，照到了他的眼睛。
笔尖停了停，她合上本子，放在枕边。躺下时，听见风又起来了，吹动屋檐下的铁皮牌匾，发出轻轻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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