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表平铺在桌面上，林微的笔尖停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的手指有点发僵，指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咬过又压平了。纸上那个空格像张开的嘴，等着她填一个名字——可她己经没有家了。
陈屿伸过手来，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笔。他没看她，只是低头写下一串数字，字迹干净利落。“写我也行。”声音很轻，却稳稳地落进她心里。
她没说话，目光落在那串号码上。它安静地躺在纸上，像一根绳子，把她从快要沉下去的地方轻轻拉了回来。
工作人员收走表格，递来一把铜色钥匙。“3号楼421，女生住西楼。”语气平淡，林微却下意识抱紧了肩上的帆布包。
她拎起行李袋，转身往楼梯口走。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箱子滑动的声音。她回头，看见陈屿提着另一个行李箱跟上来——原来他早就顺手帮她拿上了。
“你不用……”她开口。
“顺便。”他打断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也住3号楼，六楼，机械系。”
她没再推辞。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楼梯间很安静，只有脚步踩在水泥台阶上的回响。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进来，洒在有些斑驳的灰白墙面上。她数着门牌号，终于停在421前。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屋里比想象中整洁，两张床靠墙放着，中间是张书桌。窗帘半拉着，风吹得布料轻轻晃动。床单是浅蓝色的，叠得整整齐齐，还有洗衣粉的淡淡香味。
她把行李放在靠窗的下铺，拉开拉链。第一件拿出来的是一本错题本，封面磨得起毛，页角也卷了边。她犹豫了一下，把它塞进枕头底下，只露出一角蓝笔写的字。
陈屿站在门口没进来，扫了一眼房间，然后弯腰检查床垫。发现一边翘了起来，就伸手按了按，又把被褥重新铺好，动作熟练却不张扬。
“这样睡得踏实。”他说。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蹲下的背影，喉咙忽然有点发干。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种久违的、被人默默照顾的感觉，让她心口微微发烫。
“你等会儿。”他突然站起来，看了眼手表，“食堂门口有热牛奶卖，新生第一天都喝这个。”
她愣住。“现在？”
“趁热。”他己经转身往外走，“别锁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风大了些，吹得桌上的入学指南翻了几页，又静止下来。她走到书桌前，把奶奶织的旧毛衣叠好放进柜子最底层，上面压了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动作很慢，像在安放一段沉甸甸的回忆。
不到十分钟，陈屿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纸袋。他递给她一瓶温热的牛奶，塑料瓶外壁凝着细小的水珠。
“趁热喝。”他又说了一遍。
她拧开盖子，小口小口地喝。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带着淡淡的甜味。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但她确实觉得胸口松了一些。
“你也喝。”她抬头看他。
他点点头，靠着门框站着，喝了一口。两个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轻轻的吞咽声和远处传来的关门声。
天色慢慢暗下来，楼道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林微换了件干净衣服，坐在床沿，脚踩在凉凉的地板上。外面还有学生在搬行李，偶尔传来笑声，但她觉得自己像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
九点整，熄灯铃响了。灯光一排排灭掉，走廊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她没躺下，只是坐着，盯着墙上贴着的《生活指南》，那些印刷体的注意事项一点点模糊成影子。
敲门声响起，两下，很轻，像是怕吵醒别人。
她抬头，门开了条缝，陈屿探进头来，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头发微湿，像是刚洗完澡。
“还没睡？”他问。
她摇头。
他走进来，在对面的下铺坐下，姿势随意，就像晚自习结束后留下来问问题那样。“我看你灯还亮着。”
她没关灯，也没解释。风吹动窗帘，月光洒进来一小片，照在她的鞋尖上。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人生无如果》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你小时候是不是总想看看北京的天？”他忽然问。
她怔了一下，点头。“奶奶说，北京的星星比县城亮。”
他笑了，声音很低。“那以后我们天天抬头看，一起数星星。”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拍打窗框的声音。她说不出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牛奶瓶，瓶身己经不再冒热气。
她把瓶子轻轻放在桌角，动作很轻，像是放下一件不能摔的东西。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坐着，目光落在窗外。夜空清澈，几颗星星挂在楼宇之间。
“你怕吗？”他忽然问。
她没听清。“什么？”
“一个人在外面过夜。”他转过头看她，“这是你第一次吧。”
她顿了顿，点头。“以前都是和奶奶一起。”
他“嗯”了一声，没接话，但眼神没移开。那种注视不是好奇，也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安静的懂得。
“其实我也不太适应。”他笑了笑，“早上我妈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帮你晒被子。我说还没来得及。她就说，‘你们这些孩子，离了家连被子都会发霉’。”
林微也笑了，嘴角动了动，很快又抿住。
“她一首挺在意你的。”他顿了顿，“虽然话不多。”
她没回应。赵慧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那个总是穿深色套装的女人，说话时从不首视她，握手时指尖冰凉。
“我爸那天跟我说，你奶奶高考前去找过他。”陈屿声音低了些，“就一句话：‘别让孩子委屈’。”
林微猛地抬眼。
“我没敢告诉你。”他看着她，“怕你扛不住。”
她手指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却不觉得疼。原来在她以为孤身奋战的时候，有人曾悄悄站出来替她撑过一口气。而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想去看看荷塘。”她忽然说。
“这么晚？”
“就想看看。”她站起身，语气平静，“你说不远。”
他没劝，只是站起来。“我去陪你。”
“不用。”她摇头，“我就在楼下坐一会儿，吹吹风。”
他看着她，几秒后点头。“那你穿件外套。夜里凉。”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薄外套披上。他没走，等她穿好，才轻轻带上门。
走廊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微微发亮。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很轻。推开宿舍楼的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气息。
校园安静下来，路灯沿着小路延伸，像一串未熄的星。她沿着白天走过的小径往荷塘走，脚步不快，也没有回头。
池水映着天光，荷叶浮在水面，边缘泛着银色。她站在岸边，望着那一片静谧的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了。
她想起白天他牵她手走进校门的样子，想起他说“我会在”的语气，想起他帮她铺床、买牛奶、写下联系方式时的每一个细节。那些动作都不大，却像一颗颗小石子，落入她干涸己久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没哭，也没笑，只是站着，任风吹乱她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一条短信：
“回吧，别着凉。”
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但她知道是谁。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往宿舍走。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回到房间，她脱掉外套，轻轻搭在椅背上。床头那本错题本露着一角，她伸手把它往里推了推，然后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肩膀。
窗外，钟楼敲响九点半的钟声。风穿过窗缝，掀起窗帘的一角。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楼下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421门口片刻，又缓缓离去。
她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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