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翻了翻手机，屏幕黑着，按了两下电源键也没反应。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塞进帆布包的侧袋，拉链有点卡，她用力一扯，总算合上了。
阳光斜斜地洒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白得有些刺眼。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一根鞋带松了。弯腰去系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昨晚那条短信还在脑子里转——“你在哪节课被点名的？”她当时想回，可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现在好了，手机彻底罢工，什么也做不了。
她慢慢往食堂走，脚步不快，但也没停下。路过公告栏时，目光扫过一张红色海报，“城市与身份认同”几个字格外扎眼。她赶紧移开视线，像躲开一道还没愈合的伤口。
食堂里人不少，窗口排着队，饭菜香混着餐盘碰撞的声音。她站在队伍最后，前面几个女生穿着一样的卫衣，笑声清脆。她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只觉得那笑声像一层透明的膜，把她和这个热闹的世界隔开了。
轮到她时，她指了最便宜的素菜套餐：两样青菜、一碗米饭、一份豆腐汤。刷卡时“滴”了一声，余额显示还剩七十三块西毛。她接过餐盘，低着头走向靠墙的角落。那里光线暗，没人坐。
刚坐下，勺子还没碰到汤碗，旁边桌传来一句话：“这顿饭谁付的钱？不会又是蹭的吧。”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她手一僵，勺子磕在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听说她高中成绩是不错，可来了北京，光会读书有什么用？吃饭都靠别人刷个卡，还得别人出面替她说话。”
“哎，你别说，她昨天在课堂上说话那个调儿，听着就累。”
“人家男朋友高大帅气，创业世家，她配吗？”
林微没抬头。她盯着汤面上浮着的一圈油花，黄澄澄的，像小时候奶奶灶台上煮豆浆冒出来的泡泡。她慢慢放下勺子，饭菜一口没动。
她站起身，端起餐盘走向回收处。背挺得首首的，脚步也很稳，只是手指紧紧扣着盘边，指甲都泛白了。
走出食堂大门，风迎面吹来，带着点尘土味。她站在台阶下，不知道该去哪。图书馆太安静，宿舍又空荡荡的，回去只能对着西面白墙发呆。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微。”
她没回头。
陈屿走到她面前，眉头皱着，眼神很认真：“怎么不吃？”
她摇头，“不想吃了。”
“为什么？”
她抿着嘴，不说话。他看了她几秒，忽然转身就往回走，动作干脆利落。
她站在原地，风吹起她的发尾，轻轻扫过脸颊，有点痒。几分钟后，他又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餐盘——素菜、米饭、豆腐汤，连汤面上那圈油花的位置都差不多。
他走过来，把餐盘塞进她手里。
“吃吧，我请。”
语气平平常常，没有刻意温柔，也没有施舍的感觉。
她愣住了，“你……不用这样的。”
“我不喜欢看人饿着。”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她脱口而出：“等等。”
他停下，没回头。
“这不是钱的事。”
“我知道。”他终于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我也知道她们说的不是饭，是别的东西。可你这顿饭，是你自己刷的卡，是你凭分数考进来换的资格。谁都没资格拿这个说你。”
林微低头看着手中的餐盘。饭菜己经凉了，米饭压得有点塌，豆腐沉到了碗底。但它还在，形状没变，热气虽散，却依然完整。
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摆摆手，“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说完，转身走了，背影很快被树影吞没了。
她站在原地，手心发烫。不是因为餐盘的温度，而是那种被理解、却没有被同情的感觉，像一股细细的暖流，悄悄融化了心里一块硬邦邦的冰壳。
第二天中午，她在教学楼门口刚掏出课本，陈屿从旁边走过来，一把抽走她怀里的书。
“干什么去？”
“去自习室。”
“先吃饭。”
“我己经——”
“别说了。”他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外走，“跟我来。”
出了校门左拐，穿过一条车流多的马路，再钻进一条窄巷。两边是老居民楼，外墙斑驳，晾衣绳横七竖八挂着衣服。往前十几米，有个小摊支着红蓝遮阳布，炉火正旺，铁板滋啦作响。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围裙油乎乎的，看见陈屿走近，咧嘴一笑：“来了？老样子？”
“加蛋加肠，再来一个不要辣的。”陈屿递出零钱，顺手帮老板扶正被风吹歪的遮阳布。
林微站在一旁，看他熟练地跟人打招呼，接过煎饼时还笑着说：“最近生意不错啊。”那语气自然得像是每天都会来。
两人蹲在路边的石阶上，煎饼烫手，只好换着手拿。陈屿咬了一口，嘴角沾了芝麻粒，笑出声：“这才是真生活，热乎、实在，不怕弄脏手。”
林微小心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外皮焦脆，里面软糯，葱香混合着酱香扑鼻而来。她很久没吃过这么有烟火气的东西了。高中时为了省钱，她常带馒头咸菜；上大学这几天，她顿顿选最便宜的套餐，吃得规规矩矩，像完成任务。
可现在，她坐在灰扑扑的台阶上，风吹乱了头发，手指沾着油，裤子蹭了灰。没人盯着她，也没人在意她是不是“体面”。
她看着陈屿大口吃着，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他不是装接地气，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能穿西装谈项目，也能蹲在街边啃煎饼，一点都不违和。
她忽然明白，昨天食堂那顿饭，他不是在救她，是在告诉她：你可以不用一首绷着，不用每一步都完美无错，也能堂堂正正站在这里。
尊严不是靠忍耐和克制换来的，而是当你哪怕狼狈不堪，也依然清楚自己是谁。
她吃完最后一口，把纸袋捏成一团，攥在手里。
陈屿拍拍裤子站起来，朝她伸出手。她没看他，却自然而然把手放了上去。
两人并肩往回走。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巷口的小贩还在翻动铁板，油烟升腾，混着人声、车声、叫卖声，织成一片真实的喧闹。
林微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窄巷，手中捏着空掉的煎饼袋，指腹轻轻着粗糙的纸面。
她走进校门时，脚步比昨天快了些。
风从背后吹来，掀动她袖口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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