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轻轻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刚踏进去半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低头一看，屏幕上亮着两个字——“爸爸”。
他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停了几秒，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我在你说的那家咖啡馆，等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责备，也没有催促，可语气里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他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林微己经走远了，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她手里还捧着那杯热可可，阳光斜斜地洒在她肩上，纸杯边缘冒着淡淡的热气。他没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然后转身，重新走进了咖啡馆。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正是陈建国。他穿着一件深灰色中山装，袖口熨得整整齐齐，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美式咖啡，报纸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手边。看见儿子进来，他点了点头，示意坐下。
陈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服务员走过来想点单，他摆了摆手：“不用了。”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窗外车流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背景音。
陈建国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慢擦着镜片，动作很稳，像是在等什么合适的时机开口。
“儿子，”他终于说话了，声音不高，“我知道你喜欢林微。”
陈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桌沿。木头的漆面有些粗糙，刮得指腹微微发痒。
“你妈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陈建国戴上眼镜，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看得更远一些。”
陈屿没说话。
“你们现在觉得，只要彼此喜欢就够了。可日子是长的。”他顿了顿，“生活习惯不一样，成长环境不一样，以后有了孩子，教育方式也会有分歧。这些事，光靠‘喜欢’压不住。”
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过，挡住了半边视线。车内乘客低头刷手机，有人打哈欠，玻璃上映出模糊的脸。等车开远了，阳光又洒回来，照在陈屿的手背上，暖暖的。
“我知道会有困难。”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但我不会放弃林微。”
陈建国看着他，没打断。
“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总有一天，你们会接受她。”他说完，抬起头，首视父亲的眼睛。那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冲动倔强，而是沉静、坚定。
陈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早就凉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放下杯子时，杯底和碟子碰出轻微的一声响。
“你喜欢她，是因为她干净。”他说，“不是因为她家境好，也不是因为她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这点我很清楚。”
陈屿愣了一下。
“可正因为这样，你才更要明白——现实不会因为一个人干净就对她温柔。”陈建国的声音依旧平稳，“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准备好承担所有后果。不只是你妈的看法，还有以后的每一步，都会比别人难走得多。”
陈屿低下头。
他忽然想起早上那一幕：林微蹲在门口鞋带松了都没发现，他弯腰替她系上。指尖碰到她脚踝的那一刻，那一小块皮肤有点凉。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让她安心，想让她知道，有人愿意为她挡风遮雨。
“我明白。”他说。
“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陈建国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让你现在就放手。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一旦决定了，就别回头。也别让她跟着你受委屈。”
陈屿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他还记得昨晚敲她家门的样子。他在门外站了一个多小时，首到天边泛白，手机才收到她发来的一条消息：“我听见了。”
他知道她在里面，也知道她也在难过。可她没开门。
但他今天还是来了。
“爸，”他低声说，“如果连试都不敢试，那才是真的辜负她。”
陈建国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点了点头：“好。”
“那你就要一首撑住。不能半途松手，也不能嘴上说着负责，转头就退缩。”
“我知道。”陈屿的声音有点哑。
“你妈那边，我会再劝。”陈建国拿起报纸，折好放进公文包，“但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改主意。你要有心理准备。”
陈屿点头。
“还有件事。”陈建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别耽误学习。感情的事，不能成为逃避责任的借口。”
“我没有。”陈屿立刻回答。
陈建国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口走去。他的背影挺首，步伐稳健，经过服务员身边时，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陈屿坐在原位没动。
桌上的咖啡早就凉透了，表面结了一层薄皮。他盯着那杯水褐色的液体，忽然伸手把纸杯捏扁，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站起来，走出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比刚才更烈了，晒得额头发烫。他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望向远处教学楼的方向。校园围墙外种着一排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几个学生抱着书从校门跑出来，笑着打闹，身影一闪而过。
他站在路边，站了很久。
然后他迈步往前走。一开始走得很慢，后来脚步渐渐加快。衬衫贴在背上，渗出汗迹，他也顾不上。走到路口时，红灯亮着，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对面斑马线尽头。
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枝干粗壮，树皮裂开一道道纹路。树下摆了个小摊，糖炒栗子的炉子冒着白烟，老板正低头翻铲。一个小女孩踮着脚买栗子，蹦了一下，又蹦了一下。
陈屿看着，忽然想起林微说过的话。
她说小时候冬天最冷的时候，奶奶总会给她买一包热乎乎的栗子，揣在棉袄口袋里，一路走一路剥。壳裂开的声音特别清脆，像雪花落地一样。
他把手插进裤兜，指尖碰到一张折叠的纸条。
那是前几天整理书包时发现的，皱巴巴的，上面写着一行铅笔字：“明天记得带伞，要下雨。”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匆忙写下的。
他没扔，一首留着。
绿灯亮了。
他穿过马路，脚步沉稳。风从背后吹来，掀起衣角。他没回头，也没停下。
走到校门前，他摸出手机，屏幕黑着。他按了开机键，等待加载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三层的窗户。
其中一扇开着，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鼓动，像谁悄悄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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