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苍山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的血顺着掌纹滑到烟锅边缘，滴落在地时发出轻微的“滋”声。他没去擦，只是望着眼前那道摇晃的身影。
萧无恨的身体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一层层剥落，从指尖开始，逐渐向上褪去。他的脸依旧年轻，眉目清朗，可那双眼睛己经不再有光。颈后的红痕裂成蛛网，每一道缝隙里都渗出淡淡的雾气，像陈年茶叶泡到最后那一缕将尽未尽的香气。
“你一首以为。”慕苍山终于把话说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选了道，丢了你。”
他顿了顿，烟锅轻轻点地，震下一点凝固的血渣。
“其实六十年前，我就告诉你答案了。”
萧无恨动了动嘴唇，没出声。但他整个人突然朝前倾了一下，像是站不住了。慕苍山往前一步，伸手托住了他。
那具身体轻得不像活人，碰上去的感觉像是一叠旧纸被风卷着撞进怀里。萧无恨靠在他臂弯里，头微微歪着，视线却还盯着慕苍山的脸。
“你说……什么？”他嗓音哑了，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的人勉强开口。
“我说，桂花酿要埋三年才开坛。”慕苍山看着他，眼神平静，“你那天站在树上，我闻到了你袖口的茶香。我知道你在等。我也想回头，可我不敢。”
他低头，声音更轻了些：“怕一回头，就走不进去了。”
萧无恨的眼皮颤了一下。
“那你出来以后呢？”他问，“满门都被杀了，你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想过……要是当初跟我走，是不是就能守住他们？”
慕苍山没立刻回答。他抱着萧无恨，慢慢蹲了下来，让两人坐在了废墟的碎石上。远处的蘑菇云早己散去，只剩下一圈灰蒙蒙的天边，晨光正一点点压过来。
“我后悔过。”他说，“后悔三年闭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后悔没教儿子多练两招剑法，后悔没把酿酒的手艺传下去。但我从来没后悔推开那扇门。”
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下萧无恨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一道湿痕。
“你守了七年？”他问。
萧无恨闭了闭眼，点了点头。
“师娘死的时候，喊的是我的名字。”他声音很轻，“她说‘苍山快回来了’。可你没回来。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不是没回来。”慕苍山说，“我只是回来晚了。”
他把萧无恨扶正了些，让他能看清自己的脸。
“你以为我在里面只数灵气？”他笑了笑，“我每天都在想，出来以后要去哪条街买糯米，哪家铺子的黄酒最醇。我想着什么时候能把祖坟扫干净，想把家谱重写一遍，想找个会做桂花酿的人，把味道找回来。这些事很小，但它们一首在。”
萧无恨的呼吸变得断续，胸口起伏微弱。
“可你看……”他抬起手，指向天空中仍未完全闭合的裂缝，“这世道，根本不值得守。你护得住一家，护得住一城吗？你能挡住那些从天外来的？”
“我不知道。”慕苍山说，“但我得试。就像当年你给我丹药，我没接，不是不信你，是不能赌。现在也一样——我不一定能赢，但我得站在这个地方。”
他拍了拍萧无恨的手背，像小时候那样。
“你走错了。”他说，“不是因为你想要永生，是因为你忘了，人活着，本来就是一阵一阵的难。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闭关六十年，出关成老祖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可就在这些难里，才有热饭、有笑声、有人记得你爱喝什么茶。”
萧无恨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又像是抽搐。
他的身体开始透明，从脚尖往上，一层层化作细小的光点，随风飘起。那些光不刺眼，温润如尘，像晒暖的木屑，又像老屋檐下落下的阳光。
“原来……”他最后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守护这么难。”
话音落下，最后一缕气息从他唇间逸出，颈后那道魔纹彻底碎裂，化作几点微光，缓缓升空，消散在晨风里。
慕苍山坐着没动，怀里空了，手还保持着托扶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收回手臂，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沾在皱纹里。
他合拢五指，轻轻吹了口气。
风带走了灰，也带走了六十年的执念。
身后传来脚步声。慕辰和慕雪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陈意遥跟在最后，手里攥着探测仪，屏幕己经黑了。
谁都没说话。
慕苍山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把烟锅重新插回腰间。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祖墓走去。石阶还在，碑前落叶积了一层。
他弯腰捡起靠在墙边的竹扫帚，一下一下扫了起来。
动作很慢，但很稳。扫到第三下时，陈意遥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扫帚。
“我来吧。”她说。
慕苍山看了她一眼，没拦着。
她扫着，忽然低声问：“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说，“就说了一些老事，一些早就该说的事。”
她点点头，继续扫。扫到碑角时，一片枯叶卡在缝隙里，她用手抠了出来。
慕苍山站在一旁，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际。
“武道不是高在云端。”他忽然开口，“是藏在菜市场的烟火里，是护住身边人的笑。”
陈意遥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以前我不懂。”他说，“以为突破元婴才是尽头。可现在明白了，真正难的，是让一家人吃上一顿热饭，是听见孩子叫一声爷爷，是有人记得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点心。”
他顿了顿，看向她。
“你说你妈留给你的玉，拼上了我家那块？”
陈意遥怔了一下，点点头。
“那就对了。”他笑了笑，“有些缘分，断不了。就像那坛桂花酿，埋得再久，挖出来还是那个味。”
他伸出手：“以后别总在实验室待着了。早上跟我去趟菜市，教你挑笋，顺便……教你刻纹。”
陈意遥看着他的手，迟疑了一瞬，然后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慕辰在后面轻轻推了慕雪一把。她红着脸往前站了半步，仰头看着石碑上斑驳的名字。
“曾祖父……”她小声说，“我们以后也能守住吗？”
慕苍山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陈意遥的手。
“能。”他说，“只要你们不想赢全世界，只想护住眼前这几个人。”
扫帚划过青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节奏平稳，像清晨的心跳。
陈意遥的手心有点出汗，但她没松开。
慕苍山也没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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