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床的咳嗽声戛然而止,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布帘外风刮过铁皮屋顶的声音。林晚星把银针收回布包,指尖沾了点药油擦了擦,抬头看了眼墙角那只老式挂钟——凌晨一点十七分。
她没坐下,径首走到灶台前,揭开陶罐盖子。药香混着一丝清冽的气息漫出来,那是灵泉泡过的药材才有的味道。汤色深褐,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油光,像秋日池塘上飘的落叶。
“第一剂,煎好了。”她说,声音不高,却让门口站着的护士猛地回过神。
带队医生从记录本上抬起头:“真要现在喂?周老那边还没松口。”
“等不了。”她拎起陶罐,倒出十小碗,动作利落,“他们己经三天没进食,再拖下去,不是死于病,是饿死在床。”
话音未落,门被一把推开。周明渊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手里还攥着那本《济世方》。
“你胆子不小!”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还没点头,你就敢开火煎药?这要是出了事,谁担得起?”
林晚星放下勺子,碗底磕在桌上发出轻响。
“您说会出事,可您也说了三天没招。”她看着他,“医院拿不出方子,上级也没新指示,病人一天比一天弱。我不是抢功劳,是没人动,我只能自己来。”
周明渊盯着她,眼神像刀子。
“你这方子太猛。”他终于开口,“石菖蒲配郁金,再加丹皮赤芍,全是攻伐之药。孩子身子虚成这样,哪经得起这么冲?万一伤了正气,汗脱阳亡,就在这一夜之间!”
“那您说怎么办?”她反问,“继续用清热解毒汤?那方子温吞如白水,烧退不下去,血还在咳。您是要等他们一个个咽气,再来证明您的稳妥是对的?”
屋里没人接话。
护士低头看着手里的托盘,手指微微发抖。带队医生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周明渊往前一步,伸手就要端走一碗药:“这药不能喝,先停一晚,等天亮上报县里,请专家组会诊。”
林晚星侧身挡在他面前。
“您可以拦。”她语气没变,“但我要说一句——拦下这碗药,等于拦下活路。他们不是发烧感冒,是瘴毒入营,血络淤堵。不用猛药破结,毒素就散不开。您怕药猛,可病更猛。”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动。
半晌,周明渊冷笑一声:“你说得轻松。出了事,你一个乡下丫头,走得掉吗?”
“走不掉。”她点头,“所以我准备了一样东西。”
她转身从药囊里抽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是《济世方》里“清瘴解毒汤”那一页的抄录,字迹工整,连剂量都标得清楚。
“这是原方出处。”她说,“主治北地湿寒化瘴,症见高热、咳黑血、唇甲青紫。患者症状完全吻合。如果明天有人恶化,我签责任书,名字就写在这上面。”
她拿起笔,在纸角写下“林晚星”三个字,笔锋沉稳。
周明渊盯着那张纸,嘴唇抿成一条线。
带队医生终于站起身,走到那排药碗前,拿起一碗,凑近闻了闻。
“药气清透,没有焦苦味。”他低声说,“煎得不错。”
他又看向林晚星:“真有把握?”
“六成。”她答得坦然,“药效强,反应也会大。可能会出汗、发抖,甚至短暂昏迷,但只要脉不断,就是排毒。若明早十人中有三人退烧,两人能进流食,这方子就算立住了。”
带队医生沉默几秒,转向周明渊:“老周,现在不是争对错的时候。咱们卡在这里五天了,死了一个,还有八个危重。她愿意扛责,药也备好了……试试吧。”
周明渊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碗药。
林晚星没再劝。她提起托盘,走向西屋。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带队医生跟了上来,手里也端着两碗。
“我陪你发。”他说,“出了事,我也算一个。”
十名患儿陆续服下药汤。有的挣扎着睁开眼,喝了几口就昏睡过去;有的刚咽下便开始冒汗,额头湿得能拧出水来。林晚星一一查看,掀开被角看手脚温度,摸鼻息,听心跳。
到第六个孩子时,他忽然抽搐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
护士惊得后退半步:“是不是药出问题了?”
林晚星按住孩子手腕,盯着脉搏跳动的节奏。
“没事。”她松开手,“这是药力到了,经络在通。让他睡,别叫醒。”
她继续走完一圈,回到桌边翻开记录本,炭笔沙沙划过纸面:
“01:45,七床出汗,体温由39.6降至38.3;
02:10,三床咳出暗红血块一口,量少,呼吸略畅;
02:30,九床可吞咽米汤半碗,未吐。”
写完,她合上本子,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刚喝了一口,门又被推开。
周明渊站在门口,眉头紧锁。
“八床出了虚汗,脉快得厉害,是不是心衰前兆?”他语气严厉,“我刚才摸他手心,冷的。”
林晚星放下杯子,走过去掀开被子,指着孩子额头:“出汗是排毒,不是虚脱。您看他皮肤是不是润的?毛孔在排浊气。”
她拉过他的手,按在孩子手心上:“您摸,温的,不是冷。脉快是因为药力催动气血,等毒散了自然平稳。”
周明渊没抽手,指尖在孩子掌心停留了几秒。
她又翻开记录本递过去:“十个孩子,六个体温下降,三个喝了水,一个咳出血块——那是陈年瘀毒,不是新出血。这是好转,不是恶化。”
本子翻到最新一页,数据整齐清晰,时间、症状、变化全列着。
周明渊盯着看了许久,喉咙动了动。
“你……真信这书上的方子?”
“我不信书。”她说,“我信结果。您要是还不放心,明早我当众再煎一剂,您看着他们喝下去。若有人病情加重,甚至……离世,责任我一人担。与卫生院无关,与您也无关。”
她把最后一碗残药端到他面前:“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尝一口。药性如何,您是行家,一试便知。”
周明渊看着那碗药,没伸手。
屋里安静得只剩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良久,他缓缓后退一步,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林晚星站在原地,没送,也没动。
她低头看了看袖口,那里有一道淡淡的青痕,像是草药汁渗进布料,又像某种看不见的印记。
她重新坐下,翻开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
“清瘴汤首试,十人服药,无一死亡。疗效初显,明日续观。”
窗外天色微亮,灰蒙蒙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灶台上的空陶罐上。
罐底还剩一点药渣,泛着微光,像是被水洗过,又像刚刚浸过什么清澈的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罐壁,指尖传来一丝凉意。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带队医生探头进来。
“老周刚才去库房了。”他压低声音,“把剩下的石菖蒲、郁金全拿了,送到了西屋门口。”
林晚星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让你接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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