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的手还在发抖，那张皱巴巴的纸被攥得几乎要碎掉。林晚星接过一看，是大队的红头通知单，上面写着“接群众举报，知青林晚星私藏违禁书刊，明日将派治保主任前来搜查行李”。
她没说话，只是把纸轻轻折好，塞回李婶手里。
“谢谢您跑一趟。”
声音很稳，像井水刚打上来时那样清。
李婶愣了一下：“你不急？这可是大事！要是真搜出点啥……你连下乡资格都保不住！”
林晚星笑了笑：“我没藏东西，怕什么？倒是有人巴不得我出事，才最该急。”
她转身进了屋，脚步不快不慢。进门前回头看了眼院角的草药堆，阳光照在晒干的金银花上，泛着浅黄的光。
屋里没人。王秀兰一早去了村东头串门，说是帮张家媳妇看八字。林晚星知道她在避嫌——越是装得无辜的人，越喜欢提前躲远。
她走到床边，掀开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手指刚触到布料，腕上的玉镯忽然微热，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轻轻晃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
没多想，打开包袱，一层层翻检。衣物、毛巾、两双补过的袜子、半包盐、一把小剪刀……都是寻常物件。
首到她摸到最底下一本硬壳书。
《革命诗词集》。
她眉头一跳。
这本书她从没买过。家里连本正经课本都没有，哪来的闲钱买诗集？
但她没立刻拿起来，而是用指尖轻轻压了压书脊。书页边缘有些发毛，像是被人匆忙翻过，又或者……塞过什么东西。
她把书放进怀里，走到灶房，舀了一碗清水，从袖口药囊里取出一小块灵泉泡过的棉布，蘸湿后轻轻擦过书页边缘。
水珠顺着纸面滑落，有一处微微泛出淡青色的光晕。
夹层里有东西。
而且不是普通纸。
她心里有了数。
当晚，她把书藏进床板底下，自己照常吃饭、洗碗、扫地。王秀兰坐在堂屋喝茶，一边吹着杯沿一边问：“听说大队要来查你？”
“嗯。”林晚星低头刷锅，“有人举报我藏禁书。”
“哎哟！”王秀兰拍了下桌子，“谁这么缺德？咱们林家虽然穷，可一向守规矩！你要真有那种东西，我第一个不饶你！”
林晚星抬头笑：“您放心，我连字都认不全几首诗，哪敢碰犯忌的？”
王秀兰哼了一声：“这年头，宁可错查十个，不能放过一个。明天他们来了，你得老老实实配合。”
“那是自然。”林晚星点头，“不过……这书是谁放我行李里的？我昨儿收拾完就没再动过。”
“谁知道呢？”王秀兰端起茶杯，“兴许你自己忘了。”
林晚星没再问，只笑了笑，端着锅走了。
第二天上午，太阳刚爬过屋顶，村治保主任带着两个民兵进了院子。
“林晚星同志，请配合检查。”主任穿着旧军绿制服，皮带上挂着钥匙串，说话干脆利落。
林晚星正在院里晾衣服，闻言放下竹竿，规规矩矩站首：“主任您说。”
“有人举报你私藏反动书刊，我们要搜查你的个人物品。”
“可以。”她说着，转身回屋，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包袱，一样样往外拿东西。
衣服、鞋袜、日用品……最后，她拿出那本《革命诗词集》，双手递过去。
“这是我在包袱里发现的，我不记得买过。”
主任接过书，翻开几页，脸色渐渐沉下来。他抽出一张薄纸，是从中间夹页里撕出来的，上面印着几行字：
“打倒伪政权，迎接真正解放！”
字体整齐，墨迹均匀，明显是油印。
围观的村民开始窃窃私语。
“还真是禁书啊？”
“看着不像她写的吧？”
“油印的，得有机器才能弄出来……她家哪来的？”
主任盯着那张传单，又看看林晚星：“你解释一下。”
林晚星站在原地，声音不大，却清楚：“这书不是我的。我昨天才发现它在我包袱里。而且——”她顿了顿，“这种油印传单，需要钢板、蜡纸、油墨，还得有手摇印刷机。我们家连支钢笔都没有，哪来的工具？”
人群安静了一瞬。
她继续说：“更奇怪的是，这本书是我‘继母’昨儿下午送来的。她说‘姑娘要下乡了，总得带本书解闷’，亲手放我床上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向站在门口的王秀兰。
她脸色一白，脱口而出：“我没有！我只是放了本书，没往里塞纸！”
“我相信您。”林晚星语气平和，“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可问题是，这本书现在出现在我行李里，还夹着反动传单。要是查出来，我不但去不了县城，还得被关起来审查。”
她看向主任：“到时候，您说这事算谁的？是我蓄意藏匿，还是……有人趁我不在，故意栽赃？”
主任眉头紧锁，低头再看那张传单。油墨太新，纸质也和书页不同，明显是后来塞进去的。
他又想起王秀兰刚才那一句“我只是放了本书”，等于当众承认她动过行李。
“这书我们先带走。”他说，“上报大队处理。”
王秀兰急忙上前一步：“等等！这书是我买的，我能作证！”
“您买的？”林晚星轻声问，“那您能说出这本书第十七页写的是哪首诗吗？”
王秀兰一僵。
她根本没看过。
林晚星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您连书都没翻过，怎么就知道它是您的？还是说……您其实知道里面有问题，所以才急着撇清？”
王秀兰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主任看了看她，又看看林晚星，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把书合上，对民兵说：“收好，回去汇报。”
临走前，他低声对林晚星说了句：“以后小心点。”
人群慢慢散开。
林晚星站在院子里，把散乱的行李一件件收好。她没生气，也没得意，只是动作格外仔细。
她把那块沾过灵泉水的棉布重新塞回药囊，指尖碰到玉镯，温温的，像被阳光晒过的石头。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干净，有力，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小丫头。
傍晚，她正在院里翻晒药材，听见主屋传来一声重响，像是门被狠狠摔上。
抬头望去，王秀兰的身影一闪而过，门缝里漏出半截褪色的红头绳，那是她平日里扎头发用的。
林晚星没看太久，低头继续干活。
夜风拂过，药香淡淡。
她把最后一把夏枯草摊开，忽然觉得手腕一烫。
玉镯内侧，灵泉水面轻轻荡开一圈波纹。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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