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老槐树虬结的枝桠，在陈默肩头织成金网。他指间的铜哨子被体温焐得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包浆，像沉淀了半世纪的月光。江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发青的水纹，昨夜的腥气混着槐花香漫过来，呛得他喉结滚了滚。
警笛声还在远处打着旋儿，周砚被铐住时剧烈挣扎，皮鞋在泥地上蹭出两道深沟。“江水会记得的……” 他嘶哑的喊叫被风撕成碎片，陈默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水文站见过的老龟，背甲上刻满被水流啃出的凹痕。废墟里的骸骨在白布下显出模糊轮廓，穿五十年代蓝布衫的那具紧攥着块河卵石，校服绳缠绕的第六具骸骨旁，散落着半块锈成红褐色的铁皮青蛙 —— 那是林深小时候最宝贝的玩具。
白发老人的粗布褂子沾着晨露，孙子梳着羊角辫的脑袋在他膝头蹭了蹭。“林深哥哥说要带俺抓江虾。” 孩子举着槐树叶的手晃了晃，叶尖的露珠坠在陈默手背上，凉得像某夜林深跳进江里救起的落水者，吐出的带着泥沙的寒气。红绳在孩子腕间转了个圈，陈默摸向自己掌心那道月牙形疤痕，是那年替林深抢回被混混抢走的笔记本时，被碎玻璃划开的。
叶脉间的数字像活过来似的，在阳光下忽明忽暗。陈默眼前炸开一片槐花海，十七岁的林深正踮脚往树洞里塞玻璃瓶，白衬衫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后腰那块被江鸥啄出的淡粉色疤。“第三篇写的是你偷喝我爸的米酒，醉得抱着树干唱跑调的歌。” 林深当时的声音混着蝉鸣漫过来，陈默突然发现树叶上的纹路正在流动，像那年藏在树洞里的秘密，终于顺着江水流向远方。
江滩上的身影被晨光镀成金边，牛仔外套口袋露出半截钢笔，和陈默现在插在胸前的一模一样。林深挥手时，袖口滑下来露出半截红绳，与孩子腕上的那根如出一辙。无数槐树叶从他身影里涌出来，有的飘向芦苇荡，有的落在赶早市的渔船顶，有片擦着陈默的脸颊落下，带着阳光晒过的干草香。
铜哨子震动时发出蜂鸣般的轻响，光点在他掌心拼出字迹，笔画间跳动着细碎的光粒，像林深以前总爱往他铅笔盒里塞的萤火虫。徽章扣在胸前的瞬间，两道冰凉的金属边缘恰好嵌合，陈默低头看见 “守江人” 三个字上，新的纹路正在慢慢生长。
小张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传过来，背景里能听见江风卷着人声。“好多人带了花来，有个老太太说她儿子三十年前在这救人没上来……” 陈默望着江面，两个影子正踩着粼粼波光往前走，左边那个总爱踢着石子走，右边那个会时不时拽住他的袖子，和记忆里无数个黄昏重合。
新笔记本的纸页带着松木香气，钢笔尖划过纸面时，陈默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声。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串红布条，有片叶子正落在 “梅雨季” 三个字上，叶脉间还沾着星点露水，像谁悄悄点上的省略号。
远处的书名在浪尖起伏，《最后的短信》西个字被阳光照得透明，底下的小字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陈默摸了摸胸前的徽章，忽然明白所谓未完待续，是江风会带着他们的故事，钻进每个等待黎明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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