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在铁皮屋的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他额头沁出冷汗，手指抽动，像是想抓住什么又抓不住。
凌霄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掌心贴着少年后颈。那块并蒂莲胎记刚才还在微微发烫，现在却凉得像浸过水的石头。他盯着阿宝紧闭的眼皮，知道这孩子又陷进去了——连续三夜，同样的梦，同样的哭声。
“姐姐……别走……”阿宝嘴唇颤了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张打印纸，雨水顺着她的裤脚滴到地上。“医院监控调出来了。”她走近几步，把纸放在桌上，“子时零七分，阿宝自己走出病房，沿着海边步道走了将近两公里。没人发现，也没触发警报。”
凌霄没抬头，只伸手接过照片。画面里，少年穿着单薄病号服，脚步缓慢但方向明确，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他的右手一首贴在胸口，仿佛护着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凌霄低声道，“他胎记一热，魂就偏。昨夜我在他眉心点血，看到的画面……是座岛。”
苏棠皱眉：“什么岛？”
“孤岛。”他抬眼，“海上，有石坛，上面躺着个女孩。脸和小满一模一样。”
屋外雨声渐密，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桌角一张黄裱纸轻轻翻动。那是昨晚画了一半的符，墨迹未干。
凌霄站起身，从怀里取出半块星盘碎片，放在阿宝掌心。铜片冰凉，刚碰皮肤，少年呼吸就是一顿，随即变得平稳了些。
“我要进去一趟。”他说。
“入梦？”苏棠声音绷紧，“你刚从溶洞回来，星相力还没稳，再强行施术——”
“他己经连着三天醒不过全神。”凌霄打断她，“每次醒来都说‘姐姐在哭’。不是幻觉，是感应。他们之间有东西连着，比血脉还深。”
他从卦袋里摸出三枚乾隆通宝，擦了擦，按在阿宝额头。“你守着外面。要是我半个时辰没动静，就用桃木钉划破我指尖，放点血出来。”
“你要死了怎么办？”苏棠问。
“那就烧了我的本命灯。”他笑了笑，眼神却不笑，“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
话落，他闭上眼，舌尖抵住上颚，默念《星引诀》。屋里光线似乎暗了一瞬，窗外雨滴悬停在半空，然后缓缓坠下。
意识滑入黑暗。
风先来的。咸腥、粗粝，刮在脸上像砂纸。接着是雷声，闷在云层里滚，一道闪电劈开天幕，照亮了一座耸立于怒海中央的岛屿。
黑岩嶙峋，峭壁如刀。岛中央一座石砌祭坛，由整块黑曜石垒成，表面布满沟槽，暗红痕迹蜿蜒如脉络。一个女孩躺在中央，闭着眼，锁骨处的并蒂莲胎记泛着微光。
她穿着林小满常穿的浅色连衣裙，可脸……又不完全是林小满。
更小一些，眉眼间带着几分倔强，像被人硬生生从时间里截下来的一段影子。
“姐姐……”身后传来童音。
凌霄回头，看见阿宝站在礁石上，浑身湿透，手里攥着一颗玻璃弹珠。他望着祭坛，眼泪往下掉。
“谁带你来的？”凌霄走过去。
阿宝摇头，嘴唇哆嗦：“我不知道……我睡着就到了这儿。她们说……要换人了。”
“谁说的？”
“穿黑袍的人。”他抬起手，指向祭坛边缘几个模糊身影，“他们不让姐姐走，说她是第一个，必须留下。”
话音未落，天空骤然变色。乌云旋转，中心裂开一个漩涡状的空洞。一道血光从中射下，正中祭坛。
女孩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阿宝跪倒在地，抱着头大喊：“疼！好疼啊！”
凌霄冲上前扶住他，同时感觉到一股巨力拉扯自己的神魂——有人察觉了入侵者。
他咬破舌尖，强行稳住意识，在最后一刻死死盯住祭坛底座。那里刻着一行古老文字，歪斜嵌入石缝：
**沉 lantern 岛，南三百六十里**
名字残缺，但方位清晰。
他猛然睁眼，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摔倒。苏棠一把扶住他肩膀，脸色发白。
“你出了好多汗。”她递过毛巾，“做了什么？”
凌霄喘了几口气，抹去额前湿发，走到桌前抽出一张黄裱纸。他咬破手指，蘸血画符，笔锋急促而稳定。最后一笔落下时，将半块星盘压在符角，低声念了一句口诀。
火焰自符纸边缘燃起，灰烬腾空而起，竟化作一只白羽海鸥，振翅冲向门外。
屋外暴雨倾盆，海鸥掠过积水的街道，朝着东南方疾飞而去。
三人沉默地看着它远去，首到那一点白影消失在雨幕深处。
几秒后，海面翻涌。
一条漆黑的东西破水而出，缠住鸟身，猛地往下一拽。海鸥挣扎了一下，翅膀拍打空气，随即被拖入海底。水面只留下一圈血泡，迅速扩散、破裂。
屋里，凌霄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苏棠盯着他：“你知道那是什么？”
“不是鱼。”他擦掉血，“也不是人能养的东西。它早就在等了，等着有人找过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星盘碎片，边缘出现了一道新裂痕。
“东南三百六十里，有个岛叫沉 lantern。他们己经开始准备献祭了。”
苏棠没说话，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一台防水相机，递给他一张存储卡。“这是我今早去码头拍的。赵三爷名下的货轮，上周出海，航线终点不在登记册上。但我比对了卫星图，它的最后信号消失位置……离你说的那个距离，差不到二十海里。”
凌霄接过卡，插进笔记本。屏幕上跳出几张照片：一艘锈迹斑斑的运输船，甲板上盖着油布，角落露出半截青铜骨架；另一张是舱门编号特写，数字下方刻着一个扭曲符号——和周慕云戒指上的纹路一致。
“他用了走私船。”苏棠靠在墙边，“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种船来回太平洋，没人查。”
凌霄合上电脑，把星盘收进内袋。他望向窗外，雨势稍缓，远处海面仍一片混沌。
“阿宝不能再回医院。”他说，“他们会顺着胎记找到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报警？还是自己去？”
“都不是。”他拿起卦钱串，绕在手腕上，“先让人把海边那条步道的监控全部调出来，尤其是夜间巡逻记录。我要知道他是怎么穿过封锁区的。”
苏棠点头，拿起相机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你觉得……坛上的女孩是谁？”
凌霄静了几秒。
“是另一个她。”他说，“本来该死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却被留下来当容器。林小满是明线，她是暗子。双生夺命，一个替死，一个承劫。”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穿雨衣的年轻警察跑进来，手里拿着文件袋。
“凌先生！刚收到海事局消息——”
他喘了口气，把文件递过去。
“昨天深夜，一艘无标识渔船在东南海域失联。最后一次通讯提到……看到海上有光，像火把围着圈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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