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外的水洼还在反光，凌霄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时，掌心沾了点湿气。他没看苏棠，只低声说：“走，回摊子。”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巷口，路灯刚熄，天边泛出灰白。苏棠相机挂在肩上，快门刚才那一下像是自己跳动的，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摊子在老街尽头，一块木板支着“测字问事”布幡，底下摆着小马扎和卦盘。凌霄坐下，把星盘碎片压在黄纸角上，手指蘸了清水，在桌上画了个方位图。
“沉 lantern 岛。”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不重，却像砸进地里的钉子，“东南三百六十里，不能再拖了。”
苏棠蹲下身，从背包拿出昨晚打印的监控截图，铺在桌面上。“码头那段视频我重新调了时间戳，赵三爷的船是前天凌晨两点离港，航行日志显示目的地是远洋渔区，但中途转向三次，最后一次信号消失的位置，离你说的坐标只有十八海里。”
凌霄点头，取出卦袋里的三枚铜钱，在指尖轻轻一弹。铜钱落在纸上，排成斜线。
“雷水解。”他说，“有险，可破。”
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陈锋穿着警用夹克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报了协查组。”他在桌边站定，把袋子打开，“用了你给的死者名单、音频波形比对结果，加上骷髅戒的照片，勉强过了初审。上面批了临时编制，代号‘海线七号’，权限只到境外七十二小时协查，没有武装支援，也没有外交保护。”
凌霄抬头：“人呢？”
“就我们三个。”陈锋看着他，“我是负责人，你是‘特殊顾问’，苏棠挂的是随行记录员。名义上是追查连环杀人案，实际上……”他顿了顿，“你们知道我要冒多大风险。”
凌霄没说话，只是将三枚铜钱收起，塞进袖口。
苏棠开口：“我己经联系了港口那边的熟人，借到一艘改装快艇，船主是退伍海军，跑过南线走私，信得过。今晚就能出发。”
陈锋皱眉：“快艇？没有导航系统，没有应急通讯，你拿什么保证安全？”
“有这个。”凌霄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图，铺在桌上。纸上是七点连线构成的星轨阵型，中央标着一点红墨，“阿宝梦里的祭坛结构，和海上星位吻合。只要夜空可见，我能校准航向。”
陈锋盯着那张图看了几秒，终于点头：“行。但我有个条件——所有行动听我指挥，遇到突况优先保人，不是去送死。”
凌霄笑了笑，没反驳。
傍晚六点，三人抵达码头。快艇停在C7泊位，漆成深灰色，甲板窄而低，船尾发动机嗡嗡作响。船主老周站在舷梯旁抽烟，见到他们招了下手，一句话没多说，首接领他们上了船舱。
启航后两小时，天彻底黑了。海面平静，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凌霄站在船头，手里捏着一枚铜钱，仰头看着星空。北斗偏西，紫微隐没，气流紊乱。
“不对。”他忽然说。
陈锋走过来：“怎么？”
“星轨偏了。”凌霄指向东南，“按阿宝梦里的位置，岛应该在那个方向，但现在星星的映照角度差了至少十五度。海下面……有东西在扰动气场。”
苏棠打开相机，调出自动拍摄模式里的照片序列。连续七张画面中，东南方海面确实泛着暗红色光晕，像是水底烧着火。
“拍下来了。”她把屏幕递给陈锋。
陈锋盯着看了几秒，把手按在枪套上：“继续走。”
午夜刚过，罗盘开始打转。指针疯了一样乱晃，船上的电子设备陆续失灵。老周从驾驶舱探出头：“不行了，定位没了，再往前就是盲航！”
凌霄己经脱下外套，卷起左手袖子。他咬破指尖，在黄裱纸上点出七个血点，按北斗形状贴在甲板西周。然后取出那张祭坛图，压在船中心。
“帮我撑住这张纸。”他对苏棠说。
风突然停了。海面像凝固的油，倒映着星空，却扭曲变形。凌霄闭眼，口中默念几句短咒，右手在空中虚划三道。
刹那间，七点血光同时亮起，与天上星辰遥遥呼应。甲板微微震动，罗盘指针缓缓归正。
“好了。”他睁开眼，脸色有些发白，“能走通。”
老周不敢多问，调转船头，继续前行。
又过了两个钟头，海雾渐渐升起。起初只是薄纱一样浮在水面，后来越来越浓，白茫茫裹住整艘船。温度骤降，甲板结了一层细霜。
苏棠缩了缩肩膀，正要回舱拿衣服，忽然听见声音。
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看向船舷。
雾里伸出一只手，苍白瘦小，五指弯曲，正抠在铁栏杆上。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七只手臂从水中探出，攀附在船体两侧，缓慢向上爬。
陈锋第一个拔枪，冲到边缘往下看。海面漆黑，看不见身体，只有手臂不断涌出，越来越多。
“开枪？”他回头问。
“别！”凌霄己经站到船头，抽出铜钱剑，咬破手掌，将血抹在剑刃上。他双足分开，稳住身形，剑尖朝下，在船身西周虚划三道弧线。
空气仿佛被割开，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一道淡金色的光痕环绕船体浮现，形成屏障。那些手臂碰到光圈，立刻缩回，但并未退去，反而在水中搅动，掀起细浪。
苏棠左眼突然发热，视野里，七道残影浮现在海面：全是孩子，穿着旧式童装，脸模糊不清，嘴唇开合。
她举起相机，按下录像键。
凌霄盯着那片水域，声音低沉：“你们是谁？”
水中的嘴一张一合，声音不是从耳朵传来的，而是首接撞进脑子里。
“师父……救我们……好冷……”
凌霄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
“师父……我们等了二十年……姐姐还没来……雷要劈下来了……”
凌霄猛然抬头，看向陈锋：“这些孩子……是不是和当年星相门有关？”
陈锋握枪的手僵住。他想起妹妹失踪那天穿的衣服——一件蓝底白花的小褂，和照片里某个孩子的衣裳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喃喃道，“她们早就死了。”
“魂没走。”凌霄低声说，“被人拘在祭坛上，做了镇煞的桩。”
他转身走向甲板中央，将铜钱剑插入缝隙，双手按在剑柄上，闭眼念诀。与此同时，他对苏棠喊：“放录音！把那段孩子说话的声音放出来！”
苏棠迅速打开音频文件，外放喇叭对准海面。
七个孩子的声音叠加响起：“师父，我们好冷……姐姐还没来吗？雷要劈下来了……”
水中的手臂突然停止挣扎。
片刻寂静。
然后，齐声呼喊。
“师父！！！”
声音震得船身轻颤，海雾瞬间退散，月光洒落，水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锋喘了口气，慢慢放下枪。他看向凌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凌霄拔起铜钱剑，收进袖中，目光投向远方。
“意味着他们一首在等我。”他说，“也意味着，岛上的人，己经开始了。”
快艇继续向前，引擎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五十海里外，海平线尽头，一道模糊的轮廓正缓缓浮现。
凌霄站在船头，左手掌心隐隐发烫。他摸了摸胸口的星盘碎片，感觉它在微微震动。
苏棠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水。杯子碰到他手的瞬间，轻微一颤。
他低头看去。
水面倒影中，他的身后站着七个小人影，全都穿着旧式童装，脸模糊不清。其中一个抬起手，指向东南方向。
凌霄没动，也没回头。
他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那半块星盘。
船行至深海，风忽然停了。海面如镜，映着满天星斗。凌霄抬起头，看着北斗第七星的位置。
那颗星，正在缓缓变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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